被粉人潘这么一说，金溥佑倒是严肃起来“这个，这个，那么大，有点不好弄啊。”
林德安也在挠头，“这东西的尺寸怎么也得七八寸吧，再小了看不清，可也不能再大，要是到尺把出头，那看上去就和真孩子大小差不多，别人贸然见了会害怕……”
“是，中医那边提出的尺寸要求，在半尺到一尺之间，具体让我们自己看着办，但要求上面的穴位必须准确，经络线也是如此……”粉人潘继续道。
“我去把晨萍和毓绮叫来……让她们先去和面蒸面，咱们在这儿继续商量琢磨，一会儿让这俩小姑娘也说说话，她们年纪轻，脑子活……”
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是，这么巨大个玩意儿，尺寸史无前例，从来没人弄过，所以在制作过程中肯定会碰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
至于问题在哪儿，因为是意想不到，所以大伙干脆不想了，先做了再说呗，反正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反复做呗？
反正面团是可以重复使用的，倒也不会有太大的经济损失。
两个姑娘听到让她们加入这个大项目里顿时也精神百倍，两个姑娘年纪差不多，都高中毕业了，成绩也挺好，原本是可以考个大学，可48-49年这个乱哄哄的局面，让家里已经无法负担起她们的学费了。
并且金溥佑也有自己的顾虑，学生里“反贼”多，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反才是正常，要是还一味给国民党政府唱赞歌高呼蒋公高瞻远瞩是时代伟人的，那多半是坏，因为再蠢的人在面对飞涨的物价时也会破口大骂。
人不能畜生到了在面对自己的利益被侵害时还给施暴者歌功颂德的。
在这种大环境下，学生自然成了进步力量的代表，而红党也喜欢在学生中挑选优秀者以扩充队伍。
这也是应有之举，学生愿意追求光明，赤党也要新鲜血液。
同样国民党对此看的也非常清楚，中统最早就是在学生里起家的，发展学生特务来监视进步老师和学生，如此倒行逆施可谓丧尽天良绝子绝孙，然而这招数却非常有用，很多学生、老师就此消失于茫茫人海，仿佛蒸发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让作为一个父亲的金溥佑非常害怕。
当年曹默章、邱丽婷就是这么加入组织并且为国家发展和民族解放拼尽全力，甚至邱丽婷连自己最宝贵的生命都舍出去了。
金溥佑尊重他们，发自内心的尊重。
可金溥佑也只是个普通人，当他在得知自己的孩子有可能面临这些恐怖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让孩子们保护自己人身安全。
大学不上就不上吧，孩子在家里无非是多两双筷子而已，尤其是女孩子，吃得还少，可若是把她们放到外面的大千世界里去，金溥佑是完全放心不下。
实际上他早就轧出点苗头来，叶晨光多半是在发电厂里参加了进步组织，否则说话不可能那么一套一套的，这让他想到了当年的曹默章邱丽婷两口子，也是神采奕奕的说起这些新名词新想法，对新世界带着无限憧憬。
已经发生的事情，他无法再去阻拦，他知道这是叶晨光自己的选择也是命运的安排，若是强拉天晓得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所以只能提心吊胆的观察着，连潘妮都不敢告诉。
对于三个女孩子包括粉人潘的小女儿-潘娜，他一视同仁，坚决不准去参加各种社团，理由倒也见到简单，女孩子本就体弱，真碰到危险了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
现在潘妮年纪最小还在上高中，要维持学业。
金毓绮和叶晨萍也不愿意在家吃闲饭，平时就帮着捏活儿，让金溥佑和林德安出门叫卖，如此也算是给家里出点力。
现在金溥佑觉得是可以让她们给这个社会出点力了。
很快面团从锅里被拿出来，放在案板上晾凉，趁这机会，金溥佑把任务向她们说明。
两姑娘也愣了。
“这个东西应该不要求能站起来吧”金毓绮怯生生的问道
“这……”众人面面相觑，大伙儿刚才说了半天挺热闹，倒是把这个核心问题给漏了。
“我觉得应该是不需要借助面人儿自己的架子站起来来，我们可以将成品用黄鱼胶黏在木板上”金溥佑挠挠头。
作为内行他可太知道问题核心所在了，7寸高的面人能不能站，这算是极其核心的技术问题。
因为面团是软的！
光靠面团自身要直立很难，所以粗活儿是用一根棍儿作为骨架子，从结构上看面团其实是是盘在棍儿上的。
而寸把高的细活儿，相对好办些，毕竟小，面团自身的物理特性能维持站立，但是在某些特定姿势时会使用细小的竹片或者铁丝作为骨架，起辅助支撑的作用。
一寸的经验用到七寸上，甭问肯定不行啊。
所以金溥佑才犹豫，不过他脑子活，既然要站起来麻烦，那就干脆让面人躺着呗，反正只是起到展示作用。
“可可，如果用黄鱼胶粘木板上的话，那么后背的穴位就没法展示了啊，总不成咱们还得捏一套两个？”叶晨萍也挠头。
“不行，万万不行，绝对不行”金溥佑冷汗下来了“这不是招人笑话么？咱们的手艺什么时候差到这个地步了，不行，不行，不行，那就必须得站起来。”
“小丫头说的对，这模型人确实得能站起来，否则如果只能平躺的话，因为要展示背后穴位会被不停的翻来翻去，本来强度就不够，这样一来，翻个十来次这面人儿肯定就没法看了……”
“那确实得上骨架了”粉人潘一锤定音，“而且骨架得大，得密，这样才能让承受更多的面团儿。”
“那骨架用什么，怎么弄？”众人傻眼了。
“当初习艺所的小张要是还在倒是好办了，张充和，师傅你还记得嘛？懂法文的那个小子”金溥佑道
粉人潘回答道“嗯，是啊，他是学西洋绘画和雕塑的，据说雕塑有力学结构的要求，是要专门学的，所以这个问他是最好。”
“哎，他去比利时也好多年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要不咱们去几个有雕塑课程的美术学校问问？”粉人潘挠头
“不行！”金溥佑一拍桌子，“时间就来不及，其次，就这么个破玩意，我们还得请教别人？那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行，绝对不行”
金溥佑的臭脾气上来了。
众人见状都只好苦笑，都知道他在业务上是第一把的好手，这时候只能选择听他的，否则，否则……反正谁都不愿意在业务上激怒他。
“毓绮，你去熬黄鱼胶吧……”金溥佑无奈的发号施令。
黄鱼胶顾名思义是用黄鱼鱼鳔制成的胶水，是木工师傅必备的玩意。
按理说普通住家用不到这个，但现在不比当年，原本家里有个小修小补，金溥佑可以去找营造行的人来解决，花几个钱就是，但随着国共内战越打越激烈以及随之而来的货币风潮，他已经无法承担这种花销，只能买点工具，反正家里足有六个大男人，虽然都不是内行，但应付应付倒也能行。
黄鱼胶平时按块出售，要用的时候，放到小锅子里加水加热然后不断搅拌，才能形成粘稠的胶水。
金毓绮点点头直奔厨房。
“晨萍……你去厨房找点竹片来……算了，你坐着我去吧，那些柴火都是木刺竹刺，你女孩子皮肤嫩，要是被扎着了，你妈可又要拿我现开销了……”
金溥佑摇着头去厨房，一会儿抱来一堆尺把长的竹片，这是平时捡来用来做生炉子引火用的，没想到竟然还能发挥正常作用……
几个人人七手八脚的把竹子截断，然后用沙皮磨掉毛刺。
当年习艺所都教过点基本人体结构和解刨，于是按照那个结构身体的骨架就是个“丰”字，想了想为了牢固，手和腿的骨架也做成小些的丰字形。
此时，金毓绮的黄鱼胶也熬好了，房间里顿时多了股莫名其妙的鱼腥味。
骨架是用竹片劈成细细的竹条，然后用线绑扎成骨架形状，金溥佑找了支旧毛笔，蘸着黄鱼胶在所有连接点上都涂好。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一下子做了三个，大体结构相同，细节上各有各的变化，现在是赶工的时候，真是恨不得分秒必争。
涂胶水很快，接下来，几人又大眼瞪小眼起来。
黄鱼胶是生物性的胶水，按照科学说法得等里面的蛋白质凝固了，才能保证强度，可这玩意最大的缺点就是干得慢，别管多少，只要点上了，一般得三天，还不能晒太阳，否则会降低牢度。
等三天？黄花菜都凉了。
叶晨萍急得去找了把扇子，对着一个劲儿的猛扇。
“别添乱……”金溥佑一瞪眼“这都十月底了，你这么扇，黄鱼胶没干，我倒是被你扇感冒了，我也老胳膊老腿了！你可盼我点儿好。”
叶晨萍听了，将扇子一扔，搂着他脖子撒娇：“爸爸，我不是不知道么……”
“行了，行了，都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害羞”
“害什么羞，女儿搂爸爸天经地义”
金溥佑嘴里还在嘀咕嫌弃，脸上的表情却是舒坦至极。
“要不，我去隔壁白玫瑰美发厅……”林德安提了个建议。
“电吹风？”金溥佑一拍大腿，“这主意啊，我去吧。”
“不是，我去，我去吧……”林德安有些扭捏。
“嗯？”金溥佑盯着他“你小子是什么心思？以前有这种事情，你是第一个躲开的，现在自己抢着上杆子。”
“这，这不是解放了么，我，我也得提高觉悟。”
“姥姥！”金溥佑眯起眼睛“你小子可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溥佑，溥佑，就让德安去吧，德安啊，赶紧快去快回！”
“师傅，你这是干嘛？我还得审审他呢”
“哎，你这也是糊涂，萍萍，过来，你悄悄跟着你林叔叔，别让他发现，看他到白玫瑰后都和谁说话，机灵点儿，别让他发现……”
“好嘞”
粉人潘继续道：“德安也30多了，你是是夫妻美满，儿女双全，这小子对吧”
“你意思是他看上白玫瑰里的人了？”
“不好说，但我琢磨有这个可能，这不是让萍萍去盯梢么？”粉人潘笑嘻嘻。
一会儿，叶晨萍急冲冲的进门了。
“怎么说？”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浑然不管电吹风是不是能借来。
“我盯着叶叔叔，他去了白玫瑰后，直接找了个给女宾剪头发的姑娘，大波浪瓜子脸，涂着口红，隔挺远我看不清，但人时髦的，而且应该也蛮好看。”
“然后呢，然后呢”金溥佑催
“然后叶叔叔就和她说了一堆话，这女的就带着他去找他们经理，他们经理好像不同意的样子，现在好像在吵架。”
“走，咱们得出面了”金溥佑一拍桌子“谁他妈的敢骂我徒儿！”
其实心里想的是，看看这徒儿的眼光到底如何。
粉人潘也站起来，“鄙人忝为上海手工艺人联合会会长，……”
心里琢磨的也是“要真是不错的话，还得我上门提亲，所以也不能和对方关系搞太坏。”
于是一行四人来到白玫瑰，这会儿闹闹哄哄。
却是林德安这边占了上风，不光店员就是几个顾客也在指责经理。
经理都快哭出来了：“各位，各位，不是我不懂，电吹风一个50大洋，美国进口的，我店里一共才三个，万一坏了怎么办！”
“坏了，我赔你！”金溥佑追开口“大家都是邻居，我们借电吹风也不是为自己，刚才我师弟应该也把事情都说明白了，这是救人，所以看在这个份儿，帮帮我们。我估计也就一两个小时，而且我们还不用热风，就冷风。”
“真要是坏了，各位也都听到了，我认赔，”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用什么大任务啊，政府布置来压人，就说这里不少都是当爹妈的，现在全市百日咳大流行，有老中医需要面人儿做的模型来传授他祖传的针灸法，模型要骨架，骨架用黄鱼胶，胶完后要吹干，就这么回事……我们做事坦坦荡荡，所以真坏了，认赔。”
经理也连连点头：“你把事情说清楚不就结了？拿走拿走，对了，赵丽丽，放你两个小时假，去教他们用……”
那个叫赵丽丽的店员就站在林德安身边，闻言脸上发红“经理，经理，我……”
“赶紧，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