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政委很快就离开了,大军刚刚进城,情况复杂多变,虽然大规模的战斗已经结束,但周边郊区还有零星枪炮声响起,更何况这这座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本身就鱼龙混杂,根据之前解放城市的经验,国民党当局肯定会埋下无数特务,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发动各种袭击,以破坏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胜利。
刘政委主职是政委,可还被上面硬了个兼职,暂时性的承担本师辖区内的反特情治工作,至少要能够堪堪维持住,这样等潜伏的地下党和后方派来的专业干部就位后,可以把埋下的敌人都一个个挖出来。
他知道曹默章以前做过地下工作,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就压了一部分任务下去,曹默章也傻眼了,好好的带兵打仗,怎么还要去抓特务?
虽然他以前从事过情报工作,但那时候他自己就是特务,是被抓的那种,让他东躲西藏甩开跟踪把情报送出去,这很拿手。
可反过来……
这可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反过来,特务工作与反特工作虽然一体两面,但其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也就是后方那些天生特别厉害的又去苏联进修过的能人们能同时处理好,曹默章觉得自己是真不是这块料。
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刘政委负责点将,他曹默章负责点头,于是就想到了金溥佑,此人是老相识,同情革命,又多少有点经验,在上海混了那么长时间,三教九流的关系很多,把他吸收进来,当个顾问问问情况也是好的。
毕竟在住这儿那么长时间,算是老土地,附近几条弄堂,谁当过军统,谁加入过三青团,谁是包打听,多少有数,到时候让他写个名单出来,自己带人按图索骥就是。
就算不抓人,那么重点嫌疑对象门口放俩战士持枪站岗,多少也能震慑一下。
也就三五天工夫,原本负责接应的地下党和后方专业反特人员就能上手。
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六国大封相出来。
是好事,大好事,可未免太过于戏剧化。
曹默章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他虽然曾经是个工程师,但爱人当年可是名角儿,闲暇之余也给他讲讲什么叫三一律,什么叫戏剧节奏,什么叫矛盾冲突。
这些词儿,不由自主的泛起来,让曹默章很是难过了一会儿:“婷婷啊,我们现在是回来了,而且再也不会离开,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营长你嘀咕啥呢?”曲茂才凑上来“晚上请咱们吃点啥好吃的啊,这可是大上海,听说好吃的可多了,还有那两层楼的汽车,像房子一样,啥时候带咱们开开洋荤?”
“滚蛋!你现在是军纪代表,给我把大伙看紧了,要是出现扰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真是抠”曲茂才嘴里嘀咕
“呸,兔崽子,老子这个营长和你们一样,都是拿点儿伙食尾子,这不今天一块大洋没了!”曹默章心痛不已。
“营长,营长,别小气嘛,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受不了你个兔崽子,嗯,我知道了,一会儿去开会我找师长政委探探口风,大伙儿好不容易打进来,确实也该多走走看看,上海是好地方,咱们多看看记住了,以后把别的地方也弄的和上海一样,那时候的日子就真的好过了!”
“那是!”曲茂才道“等打完仗,我想想该干啥去!”
“干啥?你个兔崽子,到时候给老子进学校读书!读书!”
“营长,我这年纪大了,学校不要,再说了当初在老家念私塾,我把先生的胡子给烧了,就是为了逃课”
“呵呵,老子好歹也是大学毕业生,等打完仗,老子亲自教你”曹默章咧嘴而笑,神情狰狞“你这是可是多大的福分啊……”
“营长,我,我”曲茂才明显慌了“哎,那边有动静我看看去啊……”
望着落荒而逃的小战士,曹默章笑得开心“兔崽子,等打完仗,咱们都得换个活法了……”
金溥佑家里则是越发热闹起来。
叶晨光眼睛还红着呢,就被潘妮用手指戳着脑袋一顿骂:“你个小赤佬,你翅膀硬了啊,加入地下党,还是护厂队的,你要吓死我啊!啊,发电厂,里面那么多兵拿着枪,你和他们斗,哎呦,哎呦,想到这里我就心慌,你,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哎哟,哎呦,溥佑扶我坐到凳子上,我要被这个小赤佬气死了……”
“二妈,二妈,我这不是没事么!”
“你还嘴硬,幸亏你没事,要是你万一……”说着潘妮眼眶也红了。
“你少说两句,低头听着就是,看把二妈气得,”张招娣也埋怨起来“你这个孩子,平时闷声不响,关键时候,主意是真的大……”
“对啊,主意大得很啊!”金溥佑冒出一句来。
这下子叶晨光真被吓得低头认罪,一句话都不敢说。
“爸……”金毓绮刚开口,就被金溥佑瞪眼吓得一句话不敢说,她也心虚。
“他他妈的”金溥佑举手要打,叶晨光连忙缩头“爸我错了……”
“我还没动手,你就叫!”金溥佑恨恨道“你和毓绮的事情,我先不讲,但我问你要是你正在护厂的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啊,不说我们这些长辈,让毓绮怎么办?”
“二爸,你同意我和毓绮的事情了。”叶晨光打蛇随棍上。
“呸,别我嬉皮笑脸!问你话呢,回答!”
“二爸,其实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爸爸,真的”叶晨光抬头。
“少来这套”金溥佑嘴里凶,但语气倒底软了不少。
“爸爸,我问一句话,我听刚才的谈话,当初你在日本人眼皮下掩护曹叔叔,还帮着他们搜集情报,那可都是要掉脑袋的事儿,你怎么也就办了呢?而且好像还办的不错,那个时候,你就不怕么……”
“混……”金溥佑被戳到痛脚,顿时暴跳如雷,于是接下来便是一通叽里咕噜什么抗战救国,什么中国人不能当汉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叶晨光耐心的听他说完,诚恳的看着他:“爸爸,我毕竟是你儿子,是你养大的,虽然咱们没血缘关系,但老话讲言传身教……”
“嘿,你个兔崽子,还真挺能说啊,三言两语就把师哥给绕进去了”林德安听得有趣,便开始起哄。
“滚蛋”金溥佑骂道“你胳膊往哪儿拐,你那点玩意可都是老子教的呢!”
“嘿,师哥,话不能这么讲”林德安嬉皮笑脸道“晨光讲的有道理,当初你是豁出性命,为的是什么啊,不就要反对日本人嘛,为啥呢,日本人坏啊,不让咱们过好日子啊,现在晨光这边呢,也一样,他反的是刮民党,对吧,金圆券一来,咱们家那点积蓄全没了,孩子们只能出去做工,才能维持,现在他爱憎分明,我看就挺好。”
见金溥佑还要说话,林德安又说了:“师哥啊,这小子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么,那就是吉人自有天相,事情到这儿就算完了,以后啊,他就是想也没机会了。”
叶晨光趁着金溥佑低头思索的功夫,忙不迭的给三爸爸拱手,这援军可是太及时了,随即又朝金毓绮这边努努嘴,意思是三爸爸,行行好送佛送上西,把这个事情也给顺嘴推一下。
不料林德安道:“你小子和我大侄女的事情,那我可管不了,这年头都讲究自由恋爱,我是长辈,我也没法插嘴,你自己找我师兄说去。”
叶晨光想了想,又可怜巴巴的看向粉人潘。
林德安又开口:“别看我师傅,他眼神不好,看不见你,这个事情,就算他要说,我也得拦着,你大老爷们一个,自己身边的女人都要找别人帮忙,这可不像话!”
叶晨光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爸爸,我和毓绮的事情,还是希望你能成全,在护厂的时候,我也确实碰到过危险,那时候,我脑子全是她,所以,我是很认真的,而且我也会对她好。”
金毓绮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直白,顿时把头埋到叶晨萍的怀里。
后者坏笑道:“这时候想到抱我啦,本小姐可不惯着你,该抱谁抱谁去!”
“行啦……”金溥佑摇摇头“都是我孩子,你们自己开心,那我也没意见,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叫我爸爸的……这个事情,你还得问问你妈。”
“晨光啊,我一直喜欢的,年纪和毓丰一样,可比毓丰聪明多了!”
潘妮说话后,金毓丰满脸见鬼的表情:“妈,这关我什么事情,我也不差啊……”
随即对叶晨光道:“你要是敢对我妹妹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定好,一定好”叶晨光满脸堆笑,“怎么也是一起长大,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一家人正说说笑笑,忽然传来敲门声。
金溥佑去开门,只见门口站了两个解放军士兵,冲他敬了个礼,“请问这里是金溥佑先生的住处么?”
金溥佑现在对这些穿着灰色军服的军人已经没有丝毫害怕之情,点点头道:“我就是,请问二位军……呃,解放军同志,找我有事嘛?”
“是这样的,金先生,我们奉了上级的命令来接叶晨光叶晨萍,我们首长点名说要见他们。”
“哦哦,我明白”金溥佑进屋将两兄妹喊出来。
“晨光,晨萍,你们跟着两位同志去吧,估计很多你们生身父母的朋友都在等你们,到时候你们好好的问问他们关于父母的事情……哎”
“嗯”叶晨光点点头“爸爸,我们只是去一趟,还是要回来的。”
“那是当然,你是我儿子,她是我女儿,这家里肯定有你们地方,还有……”金溥佑咬着牙道“毓绮可也在等着你,你要是敢当陈世美,看老子怎么收拾。”
“不会,不会”叶晨光傻笑,“您同意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哪儿还能有别的心思。”
眼看两兄妹就要离开,金溥佑忽然道:“你且等等”
说完跑到房间里,一会儿端着好几个纸盒子出来:“这是家里存着的几个细活儿,你去见首长,总不能空着手……”
那来接人的小战士道:“金先生,我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这个我知道,但我不算群众,这俩孩子是我养的,我是他们爹妈,你们的首长呢,也算是他们亲戚长辈,那这就是自己人的事情。行啦,赶紧去吧。”
那小战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挠了半天头,也只能沉默,随即又道:“两位应该会在我们营房住几天,请你们放心。”
“放心,放心,贵军,哎,解放军,我肯定放心……”
目送四人离开,金溥佑笑笑:“小家伙还想跟我斗江湖诀,做梦吧……老子跑江湖摆摊时,你大概还在吃奶呢。”
……
晚饭时分,金溥佑扒着饭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抬头看看,才发现叶家两兄妹不在。
再看自己女儿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样,顿时哼了一声。
吓得金毓绮连忙低头。
"你干什么,看把孩子吓的"潘妮瞪他。
“哼”金溥佑不说话。
“哼什么哼,你自己没看牢,还想怪谁?”
“你这个当妈的不也没看出来么?”
“是啊,我没看出来,但我觉得晨光这孩子不错,相貌堂堂聪明伶俐,做事又有担当,我觉得这是好事,可不像你……”
“我……”金溥佑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闷闷地吃饭。
吃完后,潘妮张招娣收拾碗筷,其余人或着做作业,金溥佑他们则照例摆开大马扎,但今天大伙都有点累,毕竟这一天下来反反复复的事情,可太刺激了,也太耗费精神。
八点多,便纷纷打了哈欠。
回到前楼,潘妮正坐在床上织毛衣呢。
金溥佑换上睡衣,也不上床,只是呆呆的看着窗边的一个小桌,上面有三个小小的面人儿,正是当年的载汇一家。
“时间可过得真快啊”他喃喃道
“是啊”潘妮接茬,顺手把毛衣往他身上比划着大小,“我也得赶紧,否则天热了,这羊毛悟到身上可受不了……”
“妮妮啊,咱们的好日子是真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