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又睡了个“回龙觉”，可精神状态却更加萎靡起来。
大概是空腹的缘故，白昼喧淫时他多少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很是有种好汉不吃眼前亏，见势不妙先投降，等养精蓄锐后再战，反正那黑洞洞的贼巢穴已经杀了无数次，每次都是杀得个干干净净。
奈何适才不该得意忘形口出狂言，潘妮被惹恼了，老树盘庚乌龙绞柱连番的使出来，金溥佑跑无处跑躲无处躲，唯有硬着头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所谓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拼死拼活，六出祁山后终于扛不住，星陨五丈原。
而潘妮神采奕奕，给老公拉上被子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一溜烟的下楼，步履轻快得仿佛蜻蜓点水，她要卖弄下手艺，好好犒劳考虑金溥佑，养牛千日，用牛一时，同样不能图一时痛快把牛累死了，那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再说了，牛溥佑，不对，金溥佑刚才的表现也足以说明他还是卖力的。
听着楼下厨房里的煎炒烹炸声，鼻子里闻到到的还是潘妮身上特有的香味，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大中华旅店的爆炸案。
新闻说的不甚详细，可明确的说是三楼，自己日夜监视的就是三楼，金溥佑不相信这爆炸与自己或者说曹邱二人无关。
并且听起来，好像威力也不大，那更证明就是冲着三楼去的，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301-303，但想来是七八不离十了。
按照邱丽婷的说法，这就是东洋人豢养的汉奸插在法租界的一个前哨站，并且里面的人多半级别还不低，因为大中华旅馆地处闹市，能够长包三间房间的，肯定不是小喽啰，而里面的人基本不涉及直接的街头行动而侧重于后勤指挥，那说明这实际上相当于一个特务站了。
今天凌晨这一波，估计许多人要肉痛了。
但！
管他呢！
这帮王八蛋越痛，金溥佑就越开心，正常的中国人也就越开心。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忽然明白了，孔明不愧为神人，六出祁山北伐中原，力扛虎狼曹魏，自己……哎，不过一个上午，便觉得腰酸背痛，两眼昏花，头晕脑胀，四肢发凉，腿膝酸软。
忽然觉得，下午是不是抽空去次隔壁的万寿堂国药号，买点好鹿茸血片，然后请坐堂的大夫号号脉，再给开点其它补药，然后用好高粱酒泡了，下回两军对垒前，先喝上一盅，不怕潘妮不服……
随即又觉得有些心酸起来，不知不觉间终究是老了啊，若是当日刚结婚时，算是真正领悟到了什么叫蜜里调油，说的不是感情而是身体，那时候真是恨不得天天躺着，什么都不干，又什么都干……
现在……想到此处，金溥佑心中竟然隐约生出一丝惧怕来，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
算算年纪，潘妮恰如狼似虎……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睡去。
等再度醒来时精神已经恢复，非但如此，整个人也充满活力一样，恨不得立刻跳下床打一套十大形来活动活动筋骨，只是看到窗外时才发现不对，太阳已经过日中了！
也就是说自己又睡了好几个钟头，他奶奶的，还得出摊呢。
于是赶紧穿上衣服连滚带爬的下楼，课堂里潘妮和张招娣正坐在一块儿在拣菜，粉人潘则是摆开马扎在做活儿。
见金溥佑下楼，潘妮连忙起身，“醒啦，我给你拿肉馒头去……”
“肉馒头？”金溥佑这才想起，早饭还没吃呢。
见粉人潘夫妻俩没注意，他嬉皮笑脸道：“已经吃过了，两个，香得很，软得很……”
“要死啊”潘妮轻轻啐道，顿时引来张招娣和粉人潘的注视，潘妮不敢再多话，生怕被他们瞧出端倪来，于是借着身体掩护，伸手往金溥佑那儿掐了一把，眼看后者翻着白眼不敢出声的样子，这才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些。
“赶紧，赶紧，我吃完了还得出摊呢，要是去的晚了，我那个风水宝地可就被别人抢了……”金溥佑缓过劲儿来后一叠声的催。
“我看今天就别去了。”潘妮道“刚才你足足睡了三个多钟头，哪怕是天塌下来你也醒不了，这就是平时太累……”
“再说，你不是说你摆摊的地方就在被扔炸弹的旅馆的对面么？这会儿估计巡捕房早就把附近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了，你去了也是白去。”
“妮妮说的对”粉人潘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着金溥佑，“你现在要是去了，估计巡捕和包打听要盯着你问这个问那个……可是你就是摆摊捏面人儿的，怎么可能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回事呢？对吧。但他们也得问，按照流程，事发地点附近的人他们都要问一遍。”
“哦……是啊”金溥佑恍然大悟道“我他娘的哪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子天天摆摊捏面人儿，忙得屎夹在屁眼里都没时间去撒，那破旅馆管我屁事！”
“谁说不是呢……”张招娣也接茬“所以，溥佑，今天你就安安心心在家休息吧，刚才我和老潘去马立斯菜场，看到今天新到了好多牛尾巴，我们就买了两条回来，中午就做牛尾汤了，已经炖上了，一会儿就好，热热乎乎喝一碗，然后你再去睡……”
“嫂子，我这可睡不着了，再睡就要变猪了。”
家里的称呼其实是有点乱，金溥佑管粉人潘叫师傅，但却叫张招娣嫂子，这是跟着潘妮这边来算，其实他一开始是叫师娘的，却把张招娣吓得连连摆手，说直接把她叫老了二十岁，是万万不答应的。
同样辈分乱道的还有林德安，他手上的玩意是金溥佑费尽心机一点一点教出来的，实际上是师徒，粉人潘又是金溥佑的师傅，理论上林德安得管粉人潘叫师爷，但好像也不大合适，跟着金溥佑叫他师傅呢，好像又略显不敬，最后林德安直接管他叫叔，从江湖辈分上讲也不算离谱，毕竟粉人潘和面人儿林，当年算是一南一北两大成名人物。
至于几个小的，那就更乱了。
大人们也实在懒得管，反正怎么顺口怎么叫，都是一家人，也就不去在称呼上斤斤计较，大家齐心协力过日子才是正道。
这时候林德安也回来了。
“小林，怎么那么晚啊？”潘妮连忙上前关心道，她林德安当亲弟弟看，说话比较随便。
“嘿，今天可真是去对了，那个米老鼠可真是有趣，一大头耗子，穿着背带裤，能说话能干活，还有个女朋友叫米妮……”
“可看电影也用不着那么长时间啊，都快四个钟头了。”潘妮问
“嗨，我看得开心，就又连着看了两场。”
“这长不大的……”金溥佑摇摇头。
“什么话，小林在家里就是捏活儿，要么就是出摊，看看电影放松放松怎么了！”潘妮反驳道。
金溥佑不再说话，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和潘妮犟嘴是不明智的，很可能导致没法喝到牛尾汤。
“叔，婶子，师哥，姐姐，你们瞧……”林德安从旁边拿起一只布袋子来。
“哎，这是什么？”张招娣接过去一看，“啊，牙膏啊？有六支，小林，咱家里不缺这个啊，你何必破费？你等着我给你钱……这可不能让你出钱。”
“别啊，婶子，你这不是骂我么，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可你瞧？”说着又变戏法似的拿出另一只袋子来，往桌子上一倒，一堆米老鼠面具显形。
“哎，怎么那么多面具？”金溥佑也纳闷，“你还买这个？”
“喏”林德安顺手递给他一张传单，金溥佑接过只见上面写着“购买李施德霖牙膏一管或百福牙刷一柄奉送米鼠假面具一只”。
“我看完电影出来，看到隔壁药房在发这个，我寻思反正牙膏是肯定要用的，再说现在物价涨得快，买了放着总没错，咱家里还有六个孩子呢，见了这个可不得乐死？”
“呵呵”金溥佑冷笑“咱这家立刻就得变成花果山水帘洞了，我看你就是那个猴子头儿……到时候，你来收拾残局！”
“好了，好了，牛尾汤好了，我去端来，再炒两个菜，就吃饭了。”张招娣拍了拍，往厨房而去。
“小林，今天你师哥不出摊，你下午也别去了，都休息休息，中午你们都喝点儿，还有哥哥，你也辛苦了……”
“哎哟，我这妹妹可是会关心我了”粉人潘大笑，顺手锤了金溥佑一下，“你小子运气不错！”
“嘿嘿，那是她运气好”此刻金溥佑的嘴巴无比灵活，只有在家里，他才会各种嘴贱，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也不用担心会引来什么不可知的后果。
中午三个人喝了六瓶啤酒，午饭从一点吃到三点，潘妮和张招娣都懒得管他们而各忙各的去。
另外，不是这仨主动喝到三点就结束的，而是三点是孩子们放学的时间，他们回来得趴在这吃饭桌子上做功课。
三人酒量都不行，每人两瓶啤酒这面孔就红得和关公一样。
偏偏却都不服帖，嘴巴里一个比一个响亮，都说自己没醉，嚷嚷着要去接孩子。
最终张招娣一通狮子吼，三人都乖乖支开大马扎，开始相互手艺上抬杠起来。
“还是嫂子有办法”潘妮笑道“有威信！”
“呵呵，这些男人，平时看上去都挺像个样子的，几杯夜壶水下肚，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晓得，还去接孩子，就他们这个样子，肯定要闯祸。”
“是啊，我去接他们去”潘妮道
“我去吧，你看家。”
“我可管不住他们，行啦，嫂子都自家人也别客气了，家里这三个可不省心呢……”说完潘妮出门。
幼稚园和小学都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她便带着六个小猢狲踏进家门，一看到桌子上的米老鼠面具，小猢狲立刻鸡飞狗跳，哪怕是最文静的金毓绮也嗷嗷叫的扑过去。
“我就说吧，成花果山了……”金溥佑无奈
“师哥，这不是挺好么”林德安凑过来“咱们每天累死累活，可不就是为了看看小东西们无忧无虑的笑脸？你说呢？”
金溥佑沉默不语。
林德安又道：“你我的身世，是真不好，可怎么办，只能自认命苦呗，再怎么说，咱们那时候是不得已，只能苦着，现在在上海滩这个花花世界，对吧，闹就闹吧……再过几年，等他们都大了，你想叫他们闹，他们都闹不起来了，哎呦，毓绮，你个小祖宗！你不能揍你哥啊，哎，毓丰，你怎么抢你妹妹的面具，你瞧瞧晨光和晨萍，哎，晨萍你哭什么，嚯晨光你个兔崽子，看我不收拾你！”
林德安连忙去救火。
“这小林，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可带孩子还真是一把好手，家里几个小的都喜欢他！”张招娣道
“是啊，这耐心，真真难得，都是大男人，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潘妮一手叉腰，一手指点着哥哥与老公，气势凛然，好似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
金溥佑与粉人潘，唯唯诺诺不敢置喙。
“哼，别出摊了，下回让他去幼稚园当老师去”见潘妮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金溥佑恨恨道。
“谁说不是，这小子，哼”
“你们说什么？”潘妮扭头问。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我喉咙痒……”金溥佑连忙撇清自己，“是师傅在说话”
“胡说，我，我喉咙口痛，唧唧哼哼两声，可没讲话，金溥佑，你不能血口喷人啊！”
林德安和六个孩子玩闹了一会，拍了拍巴掌，小家伙们立刻安静下来。
“行啊，该玩都玩过了，大的写作业，两个小的也别玩了，面具我给你们收着，放心一人一个少不了的，要是坏了我再给你们买就是！”
“好的，”
“听林叔叔的”
“林叔叔最好了”
“是的，林叔叔，以后我们长大了也听你话。”
把林德安乐得龇牙咧嘴。
夜幕降临，开始吃晚饭了，除了一年三节外，家里很少这么热闹，因为往常这时候，金溥佑和林德安还在摆摊呢。
于是，索性开了两张桌子，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