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溥佑这边憋了半天,臊眉耷眼的喊了声“师傅”
粉人潘满脸无奈:“给你介绍下,这是舍妹,也是我这些年属于管教,脾气确实,确实……”
潘妮闻言并不吭声,只是狠狠看了哥哥一眼,后者立刻识相“妮妮这是习艺所最好的学院,以后我这行就靠他露脸了。金溥佑。”
“哦,哦,金先生”潘妮声音小得像蚊子。
“哦,哦,潘小姐……”
潘副所长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用手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道:“我就说嘛,这其实就没大事。溥佑在摆东西,妮妮你背后一嗓子过去,他肯定被你吓得一哆嗦,东西摔坏了,这玩意可是溥佑花大精力做出来的,而且这么讲吧,全上海能捏这个的,算上他不超过三个,至少我现在可是捏不了了。”
“而溥佑呢,你没按照规章办事,按理说上货是专门的管理人员负责的,当然了,你现在和大伙混熟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可这个事情是你不考究在先,妮妮看到了喊上一声,也不能算错,是吧?”
“师傅,我错了”金溥佑非常光棍,立刻认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必须认栽啊,粉人潘说的没错,是他自己图省事没按照规章办事,不出事还好,出了事情那就自己兜着呗。
其次,也是他口出恶言,还是对个年轻姑娘,这要是传出去肯定惹人笑话,好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来。
再有也是最要紧的,这人是师傅的宝贝妹子,并且看样子师傅见她都怕,那不管于情于理,都必须是自己错。
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师傅,潘小姐,我,我错了,我就不该图省事,真的,真的,我,我错了,我不该骂人……我,我……”
“行啦,行啦”粉人潘摇头“其实没大事,你也别弄得和犯了杀人放火大罪似的满脸苦相,都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少块肉,事情说开了就行。不过溥佑我真得说你一句,你这性子脾气还得磨磨。你少年得志,是行内高手,狂点儿是没错,但你得知道,这个世道可不是你手里有活儿就有人卖账的,咱们说到底都是讨口饭吃。你别看习艺所挺不起眼的,可日常来来往往的大菩萨不少,要是你这回骂的是他们,我可能都保不住你……”
粉人潘摇摇头:“都说黄浦江水深,尤其是不知道水到底有多深,你年轻,切记别惹无谓的麻烦。”
金溥佑连连点头,显然粉人潘语重心长的劝解,并非无的放矢,他回答道:“谢谢师傅教导,溥佑记住了,一定改,一定改。”
“金,金先生,对,对不起,刚才也是我不好,我不该忽然就这么一嗓子……”潘妮见金溥佑彻底服软躺平,她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好了,事情说开就好,就好……”粉人潘终于松了口气,“溥佑,你的活儿那只能麻烦你重新捏了……”
“没事,没事儿,权当锻炼了。”金溥佑回答道。
此刻,他终于敢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个俏丽的身影,一袭阴丹士林旗袍,外罩一件白色羊毛开衫背心,头发简单的编成两个麻花辫子,容貌并不惊艳,却自带着江南水乡女子温婉文静,就是不知道刚才背后那一嗓子是怎么具有如此之大爆发力的,孟小冬闷帘叫板一声“马来”比起来她都多有不如,也不知道这文文静静的样子是如何养出这火爆嗓音和脾气的。
可现在看潘妮却是低着头,双手不停的揪着羊毛开衫的下摆,显得颇为无助可怜。
眼看气氛又有些尴尬,金溥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张嘴道:“师傅,潘小姐吃午饭了嘛,如果没吃的话,咱们一起去隔壁四季春吃点,就当我给师傅和潘小姐赔罪了……”
粉人潘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征询“妮妮,你看……”
“我,我听哥哥的……”潘妮低声回答。
粉人潘听了后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要知道自从潘妮16岁后对这个哥哥便是越发没大没小起来,张口闭口老潘老潘的,刚开始粉人潘还不习惯,但他的抗议好像是竹枪刺大象,丝毫没有任何效果,时间一长他也就认命了,反而当潘妮叫他哥哥时便会感到强烈的心里不安,那意味着要么潘妮又碰到麻烦事儿要他出事,或者就是妹妹要亲自问罪了。
今天这一声哥哥,让粉人潘觉得事情发展的方向有了莫名其妙的变化。
“行吧,今天吃你一顿……”粉人潘的眉头顿时舒展,一件困扰他心头的难题,好像隐约有了解决的方向。
“可得我点菜”粉人潘补充道,说完笑眯眯的上下打量起金溥佑来,后者被师傅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大跳,连忙摸摸自己面孔,好像没沾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再低头看看身上,衣服也挺整齐的。
“那就走吧……”粉人潘从椅子上站起来,一马当先出门,潘妮紧随其后,金溥佑收尾,今天这师傅似乎对着徒弟的话特别多,一路上不停的嘀咕,于是队形便成了粉人潘一马当先,金溥佑和潘妮在他身后各自落后半步的局面。
出门时,正好和老骆走一个对脸,老头子见这三人远远的便堆笑打招呼,后来和金溥佑擦肩而过的时候,特地朝他一笑,满脸跑眉毛的那种。
……
四季春是家不大的饭店,以经济实惠而在附近打出了招牌。
平时习艺所的教职员工都把这儿当食堂,没钱的时候坐一楼吃碗馄饨或者面条就是一顿饭,发了工钱了或者谁有喜事那就去二楼开开荤,如果是大喜事,那必须得是三楼的雅座包间,不过大伙也就这点工钱,三楼是一年都上不去几次的。
“哎呦,潘所长,金先生,您二位今天一块儿来啊,喔,还有位女客,那二楼?”堂倌见面就打招呼。
“三楼雅座包间还有空嘛?”金溥佑对堂倌道。
“有,有,正好还有一间小的……我让赵三儿带您们上去。”
“不用了”粉人潘摆摆手“午饭随便吃点,下午还有事情呢,就二楼吧。”
“师傅……”金溥佑小声道“三楼吧,清静。”
“都自己人,二楼可以了,一样的菜,三楼比二楼贵了一半都不止呢,你是我徒弟,她是我妹妹,自己人,没必要……”粉人潘同样低声回答道“要去三楼,过阵子等几个大佬倌来视察的时候,嘴巴甜点,马屁拍足就是,到时候你去法租界吃大餐都是便便当当……”
到了二楼,三人坐定,粉人潘熟门熟路的点了两荤一素一个汤,外加三碗米饭。
饭桌上潘妮似乎也没之前那么紧张,在粉人潘的引导下,也开始和金溥佑聊上几句。
饭后,潘妮学校下午还有课,便告辞了,金溥佑则要回提篮桥去摆摊。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粉人潘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来。
……
之后的几个月里,金溥佑继续在习艺所努力学习各种艺术门类,而潘妮也时不时的来看看粉人潘,每次来也都会带点蛋糕糖果等小零食。
而金溥佑作为粉人潘的亲传弟子,没事的时候就在他办公室里休息或者捏活儿,一来二去的也蹭到了不少好处。
作为回礼,他送了好几套作品给潘妮,刚开始对方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到了后来也就大大方方收下,毕竟女性对精致小物件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习惯。
再往后,粉人潘的日子便又难过起来,潘妮对自己亲哥哥的作品评价越来越低,而作为对比的金溥佑作品则几乎成了她嘴里的海上第一。
……
看起来风平浪静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不料风波又起来了。
这天粉人潘在习艺所里真纳闷呢,原因是金溥佑已经三天没来了,这可太不寻常了。
往常金溥佑不来都会提前请假,但这次却非常突然,如果仅仅是一天,粉人潘倒还是不至于太担心,现在他心里非常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意料外的事情事生。
最终他翻了学校登记簿,找到了金溥佑的住址,便摸了过去。
敲了半天的门才有回应,等门打开后,粉人潘大吃一惊。
金溥佑整个脸都青肿起来,尤其是是眼窝周围肿得跟馒头似的,双眼眯缝成一条线,脑袋上还缠着一圈绷带,而从他蹒跚走路的姿势来看,显然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
“溥佑,你这是怎么了?!”粉人潘大惊失色。
“师傅,别提了……”金溥佑喃喃道。
“先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诊所,起码先拍个x光,看看有没有骨折或者其它内伤,其它的再说。”
“不用,不用,师傅,我医院去过,医生说伤得其实还好,看起来严重,但实际上都是皮外伤,说是内行人下的手,样子难看,但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不会有太多后遗症……”
粉人潘不说话啊,只是打量着房间,看到桌子上放着几个淡馒头,便问:“这是你的一日三餐?你这种时候当然要吃好点,才能恢复,这淡馒头怎么行……”
“师傅,我也想啊,可你看我这个样子,今天已经算恢复的好点了,前几天上下楼梯都是用爬的,只能多买点馒头了……”
“那怎么行!”粉人潘向来从容不迫彻底粉碎,这会儿急得直跺脚。
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后,他一拍大腿,“行了,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住我家去,什么时候伤好了,什么时候回来,你这样子得有人管着……”
“不不”金溥佑因为嘴巴受伤的缘故,说话很吃力,发音也含糊不清,但拒绝之意非常明显“我,我可以的……”
“可以个p!”粉人潘受不了了,直接爆了粗口“看看你这个样子,万一死这儿怎么办?臭了都没人管……少罗嗦,跟我走,对了,你坐着别动!”
说完,不管不顾的打开放衣服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块干净的床单来铺在床上,又胡乱翻出几件替换衣服放到床单上,然后四角一拎起,打了个结,就成了个包袱。
“带上钥匙,走!”他命令道
“师傅,真的不用……”
“少废话,不走的话,以后别叫我师傅!”粉人潘怒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啊?都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还把我当摆设,习艺所是有电话的,你找个公用电话打给我,我能不管你嘛?你别叫我师傅,我没你这么犟的徒弟!”
“还不赶紧下楼……”粉人潘左手包袱背到背上,右手去搀他。
“好,好,谢谢师傅,楼梯窄,您先下去,我一个人慢慢的蹭下来,您放心,我恢复得好多了……”
金溥佑见粉人潘动气了,知道对方是真的为自己好,于是也就不再话多,拿好钥匙锁上门慢吞吞的下楼。
粉人潘背着包袱搀着金溥佑,出了弄堂后也不着急离开,而是究竟找了家面馆。
“一碗小馄饨,一碗大肉烂糊面,肉也要炖得烂一点,再加个荷包蛋。”
“你先凑合吃点热汤热水,等会坐车才不会晕,其它的等到家后再说。”
金溥佑不说话,只是点头。
片刻后,烂糊面上桌,金溥佑挑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却痛得他口眼歪斜。
粉人潘立刻明白,这是他嘴里的伤口还没好透,烫的面条吃进去,等于是上刑,便有叫堂倌帮忙,将面端到门口以方便吹凉,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伙计也没啥事情忙的,便照着做了。
片刻后再端回来,已经凉了大半。
“吃吧,小口小口的,咱不急啊,慢慢吃,吃饱了再走”粉人潘轻轻道。
金溥佑挑起一小筷子面条,还没塞进嘴里,眼泪却落了下来。
“哎”粉人潘连忙摸出手绢递过去“师傅知道你委屈,哎,知道你委屈,要哭就哭吧……”
金溥佑接过手绢擦擦眼睛,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面来,最终连面汤都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