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是最好的

秋子不说话,只是斜靠在几案上静静的看欣赏着一切。

金溥佑的手停止了动作,眼睛死死盯着她:“别动,就这样……”

秋子不意外,她对自己的容颜身姿颇有自信,若不是因为自身性格倔强的原因,早就能在吉原成为名噪一时的花魁。

吉原是吞噬人性的场所,每个花魁都曾经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在变成游戏人间,游刃有余,同样也是人间游戏的花魁,其间经历多过少,恐怕只有她们自己最清楚,外人看到风光无两,其中甘苦自知罢了,或者说只有苦,哪来的甘?

“怎么,看起来你年纪轻轻,却这么厉害?又想了?”她嗔道“那就来吧……”

秋子和金溥佑接触的时间总共加起来才几个钟头,但彼此间却似乎非常了解,秋子现在特别喜欢逗逗这个小家伙,看他面红耳赤却越发卖力,实在是有趣的体验。

只是出乎她意料,金溥佑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不顾一切地扑过来,而是笑笑。

“别动,你这样子,特别好看……特别的好看”

“我知道啊,所以,你就打算看看?”秋子对于刚才的言语失效似乎颇为不满,此刻变本加厉起来,原本松垮垮披在身上的浴衣也非常及时地作妖起来,衣服没有挂住,露出白嫩嫩的左肩来,秋子对此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着……

金溥佑回以笑容,“你看……”他将刚才花了两个小时的成品,摊在手掌心中。

虽然细节尚未堆满,且面团混有杂色,可依然可以感觉到,这是了不起的作品。

秋子点点头:“太棒了,在我看来,你和帝国美术大学里的学生比已经远远超过,甚至可以挑战一下那些老师了……”

“这个活儿,是可以甩出去给同行看看的了”金溥佑语气中透露着骄傲“就算是我师傅来了,也得掂量掂量……”

“你那么自信?”

“当然,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我在上面花了多少工夫和心血,我自己最清楚。”

“可我看你才这点年纪,应该学成没多久吧……”秋子有些诧异,她感觉中的金溥佑似乎不应该这么狂放。

“是的,不过一年半……”金溥佑右手托着面人,左手摸着上嘴唇上柔软的胡子“但祖师爷赏我饭吃,师傅以前一直这么说,刚开始我以为是鼓励我,后来发现,我天生就该干这行,这是其一,其次,我除了吃饭睡觉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活儿,甚至睡着了都在想,我不出挑,那谁出挑。”

“我们中国老话,天道酬勤……”

“你还真是个笨人呢”秋子掩口而笑。

随即她怕金溥佑生气,立刻解释道:“在日本,聪明不见得是好话,反而说笨才是,尤其是自诩,日本匠人很多,不少人身负非凡技能,他们也以此为荣,甚至愿意牺牲生命去追求行业的至高点,可他们总是喜欢说,我很笨。”

“为什么?”金溥佑好奇了

“这就是日本人特有的腹语,简单地说就是一句话要反着听,当知名匠人说自己笨的时候,其实是他在自诩,笨还能出类拔萃,那么其他人显然更笨,另外,也是说自己极度勤奋,完全是依靠着努力才达到的成就,和你刚才讲的天道酬勤倒是吻合。”

“但我可不说自己笨,我就是讨祖师爷喜欢,同样的技术,我学得就是比其他人快,同样活儿,我也捏得比别人快,这不是祖师爷赏饭,这是什么!”

“所以……”

秋子惊讶的发现,金溥佑第一次冷笑起来。

随即,他右手用力,那个面人儿又一次变成面团。

“你疯了嘛!那是你的杰作!”秋子叫了起来,异常失态。

“呵呵……从今往后,这样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说完他将面团儿往角落里一扔,随即又扑了上去。

……

“今天,我走了……”秋子瘫软在榻榻米,金溥佑已经穿戴整齐“但,我会回来的,等我……”

说完凑到秋子身边在她脸上亲了亲。

……

到家后,载汇还在睡觉,金溥佑不说话,挑灯夜战。

直到鸡啼声起,窗外已经泛白,他这才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看着手中的作品。

一个穿着浴衣的女子,右手以拳支颚,肘部支撑在矮几上,身体微微倾斜,左手拿着个吃了一口的黄豆大小的抹茶果子,双眼透着笑,却不知道是在笑东西好吃,还是其他的……

“儿子,你一晚上没睡?”载汇醒了。

“是,爹爹,你早饭自己吃吧,我出去趟……”说完,他带着吃饭家伙离开大杂院,叫了辆洋车。

“请通传下矢原先生,就说金溥佑来访,请他千万拨冗见我一面……”在矢原诊所,金溥佑对接待员道,后者知道这少年和诊所主人关系匪浅,当下请他少坐片刻,自己急冲冲入内报告。

“金先生……早上好”矢原谦吉从里面走出来,含笑打着招呼。

“不对,你不好”矢原忽然皱起眉头“你黑眼圈很重,脸色发青,莫非昨晚一晚没睡!金先生,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过来人,我都得劝你一句,要节制,千万不能滥,否则对你的身体与智力都是极其不利的……”

“不……”金溥佑原本颇为骄傲,不料却被矢原关心搞得有点下不来台。

有心想纠正一下,一张嘴却是:“多谢矢原医生的关心,你说错了,没有整晚都,也就小半晚……因为后来秋子……”

矢原谦吉平素颇有君子之风,此时免不得有些失态,啧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心里莫名烦躁起来:这如何劝?若是说多了,这小子不但会嫌弃我烦,估计还得疑心我是嫉妒!虽然我年轻时也曾经骁勇善战,可毕竟年事渐长,不是不中用,而是自然规律,自然规律啊,哎,当年在德国求学时,导师博格尔博士好像也是我这个年纪,偶尔喝多了的时候,他也会卸下德国人惯有的严肃面具,捋着大胡子怀念他年轻时在奥地利求学时和酒吧女招待的,咖啡馆女招待,饭店女招待,旅馆女招待之间的风流韵事,尤其是对次数津津乐道……

摇了摇头,矢原还是开口了“你们中国的吕洞宾劝人歌里就有‘二八佳人体似酥,腰悬利刃斩愚夫’之说,当然从我的专业角度而言,许多类似的说法并没有科学依据,但还是要节制,细水才能长流。”

随即,他不由自主地叹气道:“少年人真是让人羡慕啊……我年轻的时候,一夜也能七……噢,噢,扯远了,总之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一番话,让金溥佑哭笑不得,显然矢原谦吉是真的关心自己,二来,这关系似乎是建立在某种误会之上,可碍于自尊心作祟,他又不愿意去澄清。

想了想,还是绕过这个话题,直接说正题吧。

从箱子里摸出半个时辰前,刚刚做完的那个以秋子为模特的面人儿来,小心翼翼地摆在茶几上,“昨晚偶然有了点想法,就自己捏了出来,请矢原先生帮我掌掌眼。”

随即想起秋子之前的话来,于是咳嗽声正色道:“这个,这个,我是个笨人,也没上过学,所以作品还有很多好的地方,请矢原医生不要笑话我。”

然后,对面毫无反应。

矢原谦吉视线一搭上“秋子”就再也挪不开了,看着从箱子里被拿出来,又死死盯着金溥佑的手,生怕一个哆嗦把面人儿摔地上,等到“秋子”在茶几上站稳,不对,应该说是躺稳的话,矢原才长长舒了口气。

茶几很矮,只有常人膝盖高低,为的是让坐在沙发椅上的人拿放茶水方便,并不适合用来当做展示的台架。

只是矢原谦吉也顾不得了,立刻蹲下,几乎是半跪着端详起来。

好几分钟后,他才将目光投到金溥佑身上,眼中依然充满震惊:“金先生……这,这真是你做出来的?”

金溥佑道:“我很笨……只知道下死功夫。”

只是说话时嘴角朝上,眼睛也含着笑,可见对于这件作品自己也是非常满意的。

“太……太让人激动了……”矢原谦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我来华十多年,也去过不少城市,我喜欢这里的手工艺,自己也收集了不少,但金先生,你,你让我……让我,……”

他郑重其事地看着金溥佑:“我想我运气非常好,亲眼见证了一位艺术家的诞生……”

“不是,不是”金溥佑刚才还按照秋子的说法摆出副典型的日本式的高人形象,可端起来不过两分钟,就被矢原谦吉的话语和神态吓得破功“不,不,矢原医生,你,你吓着我了,我,我,说实话,这个秋子我很满意,但,但,你说什么艺术家,这,这差得远,差得远……齐白石,红豆馆主他们才是……我,我就是吃手艺饭的……您,您这么说,我,我……“

面对语无伦次的金溥佑,矢原谦吉倒是笑了,走到他身前,拍拍他肩膀:“你当得起……虽然,我不懂艺术,但我相信我的眼睛和阅历……”

“金先生,恕我直言,这件东西出来,京城里的同行只怕都得服你了……”

“我们庆祝下”说着他走到个巨大的玻璃柜前,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酒瓶子,大部分是半满的,显然他也是个贪爱杯中之物的人。

这些酒瓶子,都用玻璃制成,晶莹剔透,还车出各种不同的外形,看上去仿佛是龙王水晶宫里淘来的宝贝,与内里琥珀色的酒液相得益彰,颇有琼浆玉液之感。

矢原没有立刻打开酒柜,而是站着不停地摸下巴,上下左右的看,良久后,他低声嘀咕了句日文,距离太远,金溥佑听不清,但看对方跺脚耸肩挺胸抬头的样子,似乎是下了了不得决心。

片刻后,矢原左手指尖夹着两个小小的玻璃杯,右手捏着瓶酒,金溥佑可是瞧见了,那是从最

“别以为这酒放在下层就不值钱,恰恰相反,这是我的惯用伎俩,把自己最喜欢喝的好酒藏到别人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可以让我自己能多喝点……而又不会被朋友们说小气私藏……这是来自一个酒鬼的忠告,也是我的德国老师悄悄告诉我的……你记着,以后用得着。”

“我,我……”金溥佑摇头,“我是穷手艺人,满柜子的好酒,我可从来没想过,不怕您笑话,就半年前,我还为晚上吃两分一个棒子面儿窝窝头还是加一分钱换个杂合面贴饼子而烦思量呢……”

“相信我,你会有这一天的”矢原坐到他身边,将杯子放好,拧开瓶塞,顿时馥郁的酒香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是苏格兰的威士忌,大致相当于你们的白酒,不过度数要稍微低点,虽然我来华很久,也是个酒鬼,但老实讲,贵国的白酒,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尝尝吧,第一口少点儿,我怕你直接吐了,这东西不光贵,而且已经买不到了……20年前酒厂老板关了作坊去美利坚淘金,从此后下落不明……”

果不其然,金溥佑浅酌一口,顿时咳嗽不断,可好酒就是好酒,立刻他的鼻腔里都充满了浓郁的花果香气,还有一种奇怪的气味体验,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回忆琢磨着。

“怎么,怎么有点炭味儿……”他迟疑道

“你果然是艺术家,拥有最出色的感觉能力,是天生的艺术家!这是所谓的泥煤味,一般人很难察觉出来,毕竟这是苏格兰威士忌而不是爱尔兰风格的”矢原谦吉非常兴奋“虽然我是日本人,但我非常讨厌日本匠人那种说自己没有天赋全靠勤奋的说话方式,希望你千万不要去学。”

“天赋,是上天赐给每个人的不同礼物,我从不否认我在学业上有天赋,当初上解剖课时,我画出的血管图就是比同学的精准美观,而且还快,由此,我才能经常喝到作为奖励的导师珍藏的威士忌……而你,一定要发挥自己的天赋啊!”

“来!干杯”他朝金溥佑举起酒杯。

金溥佑倒是知道这个洋人理解,喝酒时候大家碰碰杯子,于是也学着对方的样子举杯。

“金先生,你完成这件佳作后,有别的什么打算么?”矢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