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大,李玉虹拉着岑今夏进了医院里。她见岑今夏的眼眶还有些发红,便摸出一包湿纸巾来帮他擦了擦。
“我承认,瞒着你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李玉虹叹息一声,“她从前就是这样,总是怕别人担心她,有点什么事儿总爱藏着掖着。但是你别怪你妈,要怪就怪我吧,骗你也是我骗的。”
岑今夏乖巧地任她帮自己擦干泪痕,微微摇头:“刚才、刚才是我不对……情绪忽然上来了,一时没忍住。明明妈妈还在生病,我不该那样说话的……”他不是一个很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人,有时难免会因为激动说出一些伤人的话,等事后冷静下来了再去想,总觉得后悔。
母子俩肩并着肩,一边交谈从楼梯慢悠悠地往三楼走。
李玉虹道:“待会儿我们母子三个好好谈谈吧,有些事情总该说清楚的。”
岑今夏轻轻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鼻音。
他忽然想起刚才用手机查到的那些东西,忍不住出声问道:“老妈,妈妈现在情况怎么样啊?是保守治疗还是打算做手术?”
“前段时间一直在保守治疗,但是效果不太好。”李玉虹眉心蹙起,“我也不想你妈妈一直受罪,所以昨天和她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要动手术了。”
“可是……”岑今夏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腺体动手术的话,不是有一定的几率会导致丧失生育能力吗?你们……还没有过亲生孩子啊。”他越往后说,声音就越小,蚊子似的嗫嚅着。
李玉虹闻言,一言不发地盯了岑今夏片刻,才苦笑出声:“关于这个问题,一会儿我跟你妈妈一起跟你解释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岑盈病房的门口。李玉虹先迈步进去,岑今夏在门口给梁奉锦发了条短信告诉他病房的房间号之后,才跟着进了病房。
岑盈正靠坐在病床上,静静地看一本书。她已经比岑今夏搬离金雅花园之前消瘦了不少。因为病痛的折磨,她的脸色不复红润,显得非常苍白,嘴唇也十分干燥,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生气。但即便如此,这个瘦弱的女人也依然优雅而沉静,这是她从自己的原生家庭带出来的宝贵品行。
她看到岑今夏进来,便合上书放在一边,朝他伸出手:“小夏,到妈妈这里来。”
岑今夏默默地来到床边坐下,握住岑盈瘦骨嶙峋的手,轻声说:“妈妈,对不起……”
岑盈将人搂进怀里,用温热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岑今夏的黑发:“我才要说对不起。小夏,很抱歉瞒了你这么多年。”
“现在我和玉虹,会把瞒着你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岑今夏把下巴抵在岑盈消瘦的肩膀上,点了下头。
岑盈微微转过脸去,和李玉虹对视了一眼,才缓缓开口说道:“大约二十四年前,我和玉虹结婚了,本来是打算着早点要个孩子的,结果却迟迟没有动静,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原来是我怀不了孕。”
听到这里,岑今夏才终于恍然。怪不得李玉虹和岑盈感情这么好却选择领养,怪不得岑盈愿意选择在腺体处动手术。他早该想到的。
“可能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会觉得没有孩子也无所谓、不影响什么,但是对于我们这个年代的人而言,一个家里没有孩子,总觉得不太完整,好像空空荡荡的。所以我们就商量着要去领养一个小孩。”
“当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就准备亲自去福利院看看,领一个合眼缘的孩子回来,好好把他养大。”
“那家福利院的小孩,基本上都是幼年丧父丧母的孤儿,从一两岁到七八岁的都有。因为我和玉虹没有生养过、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所以当时的院长建议我们领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回去,我们本来也打算听她的。可是……”
“后来我们看到了躺在婴儿床里熟睡的你,就改变了主意。”
其实因为无法生育而去福利院领养孩子的夫妻也不少,但是岑今夏从被好心人捡回来送到福利院之后,就一直无人问津。
他实在是太小了,连半岁都没有,又瘦瘦弱弱的,不怎么喝奶也不怎么动弹,甚至不怎么哭,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婴儿床里睡觉,毫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生气。
没有哪对夫妻愿意把这样一个极有可能养不活的小孩子领回家去。
两人问了院长,才知道这个小孩还未满月时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是个无名无姓的弃婴,而且还是个身体很差的早产儿,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不易。
把岑今夏领回去之后,岑盈和李玉虹花了不少心思和精力,终于把他养得健康了些,所以后来岑今夏上幼儿园的时候,才会有能跟同龄小孩打架的本钱。
——但是这些,岑盈思量之下,还是没有说。
岑盈回想起在福利院里和年幼的岑今夏的初遇,不由得湿了眼眶:“小夏,你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奶香味,睡着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地咂几下嘴,小手摸起来软绵绵的。看到你之后,我立刻就做下了决定。我想要成为你的母亲。”
一旁的李玉虹屈指抹了下眼角,扯着嘴角笑道:“当时我还不同意,怕我们两个没经验,养不好你反而会害了你。但是你妈妈特别坚持,把你带回家之后,也一直很仔细地照看你,还专门去报了班,买了一大堆育儿书,学习怎么养小孩。”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我高考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努力呢。”岑盈也破涕为笑,然后才接着说,“因为领你回去的时候你才半岁,还不能记事,所以我们就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如果不告诉你,你就会一直把我们当成亲生父母。对不起,但是我和玉虹真的……很怕你会离开我们。”
岑今夏把脑袋埋在岑盈的肩头,再次失控的泪水濡湿了岑盈的衣料。他吸了吸鼻子,用力摇了摇头,肩膀轻微地颤抖起来。
“小夏,我已经决定要做手术了。”岑盈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一边说道,“可能你会觉得,我是因为本身就不孕,才会选择做手术。但是我想告诉你,就算我的不孕症已经治好了,我也不怕做手术。”
“因为,我已经有你了,小夏。”岑盈收紧了揽着岑今夏的手臂,温柔却笃定地说道,“从我们带你回家开始,你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