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哥哥,”餐桌边,盛夏费力吞咽下一口护工喂给他的粥,纤细脖颈在轮椅的高靠背中轻蹭半晌,终于艰难将头侧向了闻冬,他嗓音绵软,依旧气息不足,“你怎么,又发呆,不吃饭?”
闻冬倏然回神,他看向盛夏身边护工手里的碗,碗里只剩小半碗粥,没有立刻回答,闻冬干脆站起身走过来,朝护工伸出手,礼貌道:“张叔叔辛苦了,剩下的我来喂就好。”
这就是想要和盛夏单独说话的意思了,护工忙知趣点头应道:“不辛苦不辛苦,正好小夏少爷的床单还没洗,我去给他洗了。”
闻冬一愣,下意识低头去看盛夏。
盛夏脸色微变,他小嘴微微开合,可还没来及发出声音,护工就心直口快交代了:“对了我忘了,小冬少爷你昨晚回来得晚不知道,小夏少爷昨晚上痉挛厉害,铺的隔尿垫都移位了…”
盛夏瘫痪严重,只有右边手臂还算能活动自如,除此之外,整个身体锁骨以下都完全没有活动能力也完全没知觉,因此不仅自己吃饭困难,就连最基本的便溺也无法自控,日常都需要插-尿-管或者像是小婴儿那样穿纸尿裤,但即便很注意了,偶尔特殊情况比如昨晚,依然还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
闻冬眉心蹙了起来,担忧道:“怎么好好的又痉挛厉害了?”
护工还要说什么,盛夏终于抢先一次开口:“张叔叔,辛苦了,我自己,和…呼,和冬冬哥哥,说…”
听他这样说,护工便不再多言,离开饭厅去了洗衣房。
闻冬在原先护工坐的位置上坐下来,依然满眼忧色看着盛夏。
“冬冬哥哥,”盛夏还算好着的那只手抬起轻轻攥住了闻冬袖口,讨好般朝闻冬笑,“没关系的,我就是,看书,坐久了…”
盛夏这副身体就是这样,坐久了就非常容易引发痉挛。
可闻冬很清楚,“看书”不过是盛夏说出来宽慰他的借口。
“对不起,”闻冬抬手在盛夏发顶轻轻揉了揉,又舀起一勺粥送到盛夏唇边,语气认真又歉然,“知道夏宝是一直在等我回家,等这次的案子结束,我一定好好陪你。”
盛夏身体情况特殊,如果闻冬不在,那他除了回老宅,就是偶尔在很好的天气被护工推出去晒一晒太阳,不会再有其他外出的机会,在家里除了护工自然也无人说话,难免寂寞。
而闻冬自从遇到季凛,沈溪又意外死亡后,他的生活重心就完全变了——
原本他临近大学毕业,能力出众提早就完成了毕设,只等到时间去学校再参加一个毕业答辩就能够顺利取得毕业证了,因此空闲时间很多,也就是偶尔和之前的男朋友约会或者和校内同学们聚会,其余时间都同盛夏待在一起,有时候就在这个家里,有时候是一起回老宅。
然而自从遇到季凛,沈溪又意外死亡至今,闻冬基本就没在家待过,也没了什么娱乐活动,跑的最多的地方就成了市局,能陪盛夏的时间自然也随之大大减少。
不过,说到娱乐活动…
闻冬眼睫轻颤,又一次不由自主走了神。
昨天在季凛家那样,或许能称之为娱乐活动?
昨天闻冬一直在季凛家中的珍藏室里磨到了深夜,让季凛“惩罚”了够本,不过也算公平,季凛手指大概很酸。
闻冬以前没有过这种经历,他原以为自己会像曾经那样百般抗拒,可事实却是,他好像有两分甘之如饴。
季凛仿若疯兽的眼神,与平稳截然相反的呼吸,沉哑的嗓音,侵略意味满满的姿态,还有极致反差的草木气息…
稍一回想,就轻易能勾起闻冬心底的渴望。
不过直到闻冬离开前,他们也依然没有给出对方真正明确的答案。
闻冬没有告诉季凛为什么答应的他不做到,季凛说“想独占你”,可“独占”本身,好像也并未真正跳出猎手与猎物的关系。
所以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以后可以是什么关系?
“冬冬哥哥,不要,道歉,”盛夏气虚的绵软嗓音将闻冬唤回了神,他永远是这样一副善解人意的体贴模样,“冬冬哥哥忙,我知道的,我也不想,做冬冬哥哥的…呼,拖累…”
说的话一长,盛夏就格外费力,他原本安置在小腹上的那只瘫手都不可控制轻微颤动。
“又乱讲!”闻冬佯怒又在盛夏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又给盛夏喂了一口粥,神色认真而温柔道,“夏宝,你明明知道的,你一直都是我的后盾。”
盛夏缓慢将粥咽下,大而圆的杏眼微微弯起来,下巴尖微点,“知道的,我知道的。”
停顿一下,盛夏觑着闻冬神情,又忽然问:“所以,冬冬哥哥,总发呆,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吗?”
闻冬心尖倏然一跳。
喜欢…
闻冬本能般极其抗拒这个词,好像只是略微一想,就立刻感觉到了失控的不安,像是突然一脚踩空。
所以他对季凛,究竟是什么感情?
半晌,闻冬眉心微蹙了蹙,总是清冷而坚定的眼眸中显出两分罕见的茫然,他坦诚道:“我不知道。”
“冬冬哥哥,你这么好,”盛夏好着的那只手覆在了闻冬手背上,语气认真道,“为什么不,进一步,试试看?”
闻冬微滞,他下意识侧眸看了眼玄关处今天刚换不久的红玫瑰,片刻后,轻声笑道:“可玫瑰总是会败的,不是吗?”
闻冬这句话说得隐晦,但盛夏却在瞬间便听懂了,他小嘴微张,还要再说什么,就听闻冬又喃喃道:“况且…我近日隐隐有种莫名预感,觉得有些东西或许也会卷土重来。”
面具都开始重新活动了,那…
闻冬抬起手,手指无意识般隔着一层单薄布料,轻轻拨转锁骨上的圆钉。
那么,那些疯狂的实验者们,会不会其实也都从来没有放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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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放弃的,”季凛办公室里,唐初坐在单人沙发上,语气铿锵,“我就不信我们挖不出真凶,还真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季凛坐在对面办公桌后,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两下,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神情,语气沉静问:“赵舟嫌疑被排除了?”
虽是问句,可依然用的是陈述语气,好像他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样。
赵舟,那位之前发现的在傅烟和云星案中契合度极高的嫌疑人。
先前季凛审讯他审到一半,突然收到了闻冬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再之后昨天一天,季凛都没再去过市局,因此后续进展需要让唐初给他做一个简单汇总。
“基本算是排除了,”唐初叹气道,“一方面,推侧的云星死亡时间内赵舟确实有完善的不在场证明,至少在云星这边他可以完全排除嫌疑,至于傅烟那边,他后面也都交代了,他承认是故意趁傅烟不在家过去的,有两个目的,一就是在傅烟书房门框那里装那个窃-听-器,毕竟他们是非常激烈的竞争关系,至于另一个目的…”
说到这里唐初顿了顿,他锋利眉毛拧起,神色变得有两分古怪,迟疑道:“另一个目的,他说他确实在醒酒汤里加了东西,但不是亚硝酸盐,而是另一种可能让傅烟吃下去就变弱…呃,变智力障碍的药物,还说他特意确认过了,这种药在安全剂量内就绝对不会致死的,我说季老师,你觉得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这问题怪也就怪在这了。
如果只是单纯听赵舟这么说,唐初当然不会相信,只会觉得他谎话连篇在为自己开脱。
可问题是,万法医确实明确在物证提供的瓷碗碎片中和在傅烟尸体内都检测到了另一种,明确有别于亚硝酸盐的不明物质。
唐初特意去找了万法医,想要万法医能给个解释——为什么都检测完了,还“不明”着?
万法医神色凝重,严谨给出回答:“不明的意思是指该种物质,在目前社会上已知的物质中,没有能与它相匹配的。”
唐初当时一听就炸了,他惊道:“难不成是什么新型毒-品?”
可万法医却又摇了摇头,进一步解释道:“不是毒-品,即便是新型毒-品绝大多数也是已知化学物质的结合,至少能够拆解出其中一部分成分,但是我们现在发现的这个它成分完全不明,什么都拆解不出来。”
听了唐初的简短叙述,季凛瞳孔骤然一缩。
他霍然抬眸看向唐初,没有回答,只是沉声问:“有进一步追查这种药物的来源吗?”
与季凛目光对上,唐初下意识愣了愣,他隐隐感觉季凛的神情略微不同寻常,好像对这种听起来像在扯淡的药物有种很不一般的关注。
但很快唐初便反应过来,立刻点头道:“根据赵舟口供这个药物出自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我让阮甜对这个公司做了初步排查,明面上看主要就是研发疫苗的,看不出什么问题,话说回来就是真的经营这种药物,那它肯定也得是暗地里的对不对,所以我们还得进一步继续摸排。”
“晴海生物…”季凛低声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眼底神色难辨,片刻后,他颔首道,“知道了,我抽时间去摸个底。”
这话说完,季凛好似下意识般解锁桌上手机看了眼时间。
唐直男今天也不知是怎么的,有个雷达突然就动了,他张口便问出季凛心声:“小闻先生怎么还没来?”
季凛手指微微一顿,片刻后,他温和应了声“应该快了”,忽然摆弄起桌面上一个巴掌大的小礼物盒。
视线落过去,唐初这才注意到季凛桌上以前没这东西,他正要问句“这是什么”,就听季凛忽然问:“唐副队,你觉得给人送礼物,一定需要一个由头吗?”
唐初一愣,不明白季凛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觉得一般来说还是需要的?不然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除非两人在搞对象就不用了…”
季凛沉吟一声,不待他再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敲响了。
唐初坐得离门近,他干脆直接起身走过去开了门,门打开,看到站在门外的闻冬,唐初“哦豁”了一声,感叹道:“雅深这地还真斜,说曹操曹操到!”
闻冬抬步走了进来,礼貌同唐初打招呼:“唐副队早。”
话落,他才偏头看向办公桌后的季凛,又道:“季先生早。”
两句话语气毫无分别,同样的有礼却也客套,让旁听者完全想象不到他们前一天有多么亲密无间。
招呼过,闻冬又歪了歪头,好似不经意般随口问:“你们刚刚是在聊我吗?”
唐初正要答话说“我们就是在说你什么时候来”,可还没发出声音,就听季凛率先“嗯”了一声,嗓音温沉道:“是我在同唐副队讲,想要送小闻先生一份礼物。”
闻冬微愣,他下意识问:“礼物?”
季凛从座椅中站起身,将桌上的小礼物盒盒盖打开,双手捧到了闻冬面前,慢条斯理道:“或许,小闻先生也可以理解为赔罪,为我昨日的恶劣行径向你赔罪。”
一旁唐初听得云里雾里,闻冬嘴角却狠狠一抽——
季凛果然不负他望是个变态,正常人谁会当着别人面为了这种事情赔罪?!
见闻冬一时沉默,季凛又将手中礼物盒朝前送了送,问得愈发彬彬有礼:“或许小闻先生愿意赏我一个机会,让我亲手为你戴上它吗?”
闻冬垂眸向礼物盒中看去,看到里面安放着一个金属圆环,环的边缘挂着一个小挂坠,看起来是个做工精美的微缩调色盘。
只不过,如果忽略这小挂坠不看的话,这圆环看起来就像从手铐上拆下来的…
但它又比手铐略微大了一圈。
闻冬迟疑一瞬,还是朝季凛伸出了手。
可季凛唇角勾了勾,却摇了摇头,目光向下望去。
顺着季凛的视线看下去,闻冬发现季凛的目光落点,竟然在他的脚踝。
今天天气忽然升温,闻冬上身穿一件丝绸质地的飘逸衬衣,下边配了条不过膝的短裤,两条白皙长腿展露无遗,显出完美的腿部线条。
被白袜包裹的纤瘦脚踝踝骨微突,有种干净的性-感。
盯着自己脚踝看了两秒钟,闻冬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季凛想要送他的这个,可能不是手环,而是脚环…
那种,像是系在鸟儿脚上,怕鸟儿飞走,逃离的脚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