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冬开车回到雅深音乐学院之后,再次去了音乐之家。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去沈溪琴房的,也不是为了再发现什么,只是单纯找了一间空置的琴房,想要弹一下之前唐初给他的那张琴谱——
那张韩扬的手写琴谱。
没有前情提要,闻冬不知道这是以什么为主题所创作的曲调,但无论主题是什么,音乐本身都非常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
闻冬将琴房的门反锁,没有抽出那张琴谱,而是连着整个透明物证袋随手放置在了琴架上,修长手指搭上琴键,动作熟练而优美,按下了第一个音。
这段旋律并不长,很显然不是一首完整的曲目,只是一节片段。
两分钟后,闻冬就将它完整弹了一遍,不由微微挑了下眉。
不得不说韩扬在钢琴方面是非常有天赋的,这段旋律整体难度不算很高,但在不少细节方面的小技巧运用非常精妙,使得整个片段弹起来完成度极高。
不过闻冬惊讶的并不是这个,他惊讶的是…
西装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闻冬急忙抽出来看,发现是盛夏打来的电话。
划了接听,闻冬眉眼柔和下来,温声开口:“喂,夏宝?”
“冬冬哥哥…”盛夏温软却不难听出虚弱的嗓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出来,“你…你在,学校吗?”
“对,我在学校,”闻冬温柔应声,他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又关切道,“今天怎么没睡午觉?”
“睡…睡了,”盛夏软声回答,“做梦,醒了,冬冬哥哥,你…你好着吗?”
闻冬明白了,盛夏这大概是又梦到他了,并且还不是什么好梦。
笑了一下,闻冬没有问盛夏梦到了什么,只是认真回答:“我好着,很安全,夏宝放心。”
停顿一下,他又转口关心道:“做梦醒了有没有痉挛?护工叔叔在的吗?”
盛夏大概是不愿让闻冬担心,却也不能说谎,因此安静了半晌,才避重就轻道:“痉挛…一下下,就好了,叔叔一直,在的。”
闻冬知他心思,也不再多问,干脆将话题转开道:“给你弹段钢琴听好不好?”
边说,闻冬就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了琴盖上,转而将韩扬手写的那段旋律又弹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闻冬才关掉免提,重新将手机举到耳边,笑问:“好听吗?”
“好听,是好听的,”盛夏语气迟疑道,“但…但是,冬冬哥哥,这是,你自己,作的曲吗?听起来,不太开心,像是…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很大的,绝望,也很大的,希翼…”
这句话太长,盛夏说得很吃力,到最后近乎只剩下气音,闻冬听见手机那头护工的声音,应该是又给盛夏戴上了鼻氧管。
盛夏向来心思细腻,极其擅长从音乐亦或画作之中品出创作者的情感,这也是闻冬刚刚想要弹给他听的原因。
果然,盛夏和他所想基本一致。
令闻冬惊讶的是,韩扬创作出的旋律中所蕴含的情感,和他本人表现出来的阳光开朗性格反差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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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
一头及腰长发,眉目清秀的女生端坐在审讯桌前,姿态沉静而舒展,缓声开了口:“是我杀死沈溪的,没错,我原本也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老师,但是他…他竟然和我弟弟是那种关系!”
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韩安原本沉静的语调陡然变得高昂起来。
“那种关系?”坐在她对面的季凛神情不变,嗓音是他一贯的温沉,“韩安,还请你直接回答一下,那种关系具体是指什么关系?你知道的,你情我愿的同性-恋情和单方面的强迫关系,这二者之间差别很大。”
“那又怎么样?”韩安抬眸直直回视季凛的眼睛,语气尖锐道,“就算不是强迫,那也是沈溪先勾引我弟弟的!我弟弟他…他以前最厌恶同性-恋!他变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沈溪的错?!”
“我的天,”单侧玻璃外监听的唐初忍不住咂嘴感叹,“这究竟是什么奇葩想法?怎么了沈溪是魅魔吗?韩扬自己没那想法,还能被沈溪催眠了不成?”
审讯室内,季凛就像完全听不到唐初的吐槽,他眉梢微微一挑,忽然问道:“是吗?难道不是韩扬先主动接近沈溪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审讯室内的韩安和单侧玻璃外的唐初都是一愣。
唐初认真回忆他们已知的信息,确实不包括季凛刚刚提到的这一点,但韩安表情却蓦然变了。
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韩安脸上露出被正戳心底一般的慌乱,她下意识垂下了头,避开了季凛的目光。
不过仅仅是一瞬之后,她就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立刻又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再抬起头,看向季凛的时候就恢复了先前的理直气壮,一字一顿道:“怎么可能?我说了,我弟弟他以前非常厌恶同性-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就是在污蔑他!”
对比韩安的过度激动,季凛依然淡定自若,他甚至还微微勾了下唇角,温声道:“不好意思,不要激动,我只是觉得韩扬并不属于轻易能够被蛊惑诱导的性格,从而做出了刚刚的猜测,所以也就是说,你杀害沈溪,是因为觉得他将韩扬带上了一条歧途,是吗?”
不知是对韩扬的变向夸赞取悦到了韩安,还是“歧途”两个字很合韩安心意,韩安情绪肉眼可见地平复下来,她点了点头,淡声回答:“是的。”
像是就这样相信了韩安的动机,季凛微微颔首,继而道:“好的,那接下来我们来聊一聊,你为什么要选择在4月14日这天,杀掉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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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冬还在练琴。
准确来说,是练韩扬手写的那一小段旋律。
不知前情,但理论上来说,韩扬作为沈溪名下的学生,应该没少以作业或者练习或者小测的方式,向沈溪提交过自己创作的旋律片段,但沈溪只留下了这一张琴谱。
毫无疑问,这段旋律对沈溪和韩扬而言,应该都是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
因此,闻冬想要尽可能将它弹到最好,之后弹给韩扬听,观察韩扬的反应,看一看能否从韩扬身上挖掘出更多有用信息。
又弹完一遍,闻冬活动了一下手指,正准备继续,口袋里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
闻冬将手机抽出来看,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想起早上上课时候给学生们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猜想可能是某个学生打来的电话,闻冬划了接听,端正语气道:“喂,你好。”
下一秒,听筒中传出一声略微熟悉的笑声,“闻老师,是我,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闻冬微愣,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巧是韩扬。
“韩扬,”闻冬端住老师的语气问,“你下课了?”
“还好还好,闻老师听得出来我是谁,”手机那头韩扬先是耍了句贫,才答道,“下课了,下午没课了,闻老师你在哪儿?我去你办公室没找到你。”
学校给闻冬安排了新的办公室,并不是之前沈溪的那间。
闻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找我有事?”
手机那头韩扬像是迟疑了一下,才笑道:“想弹琴给闻老师听,让闻老师指教一下,算不算有事?”
“音乐之家412,”闻冬一边将琴架上的琴谱收进随身包里,一边报出自己此时所在的房间号,“来吗?”
不知是不是没想到闻冬竟然会在音乐之家,手机那头安静了两秒,才听韩扬回答道:“这就来,闻老师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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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之家…我那天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到的音乐之家,”刑侦支队审讯室内,韩安已经开始自述作案过程,“是和我的两个室友一起去的,为了减轻嫌疑。”
她这段陈述符合监控录像,季凛点了下头,示意韩安继续。
“我先和室友一起去了四楼的公共琴房,”韩安继续讲道,“之后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就是八点左右,我去找了沈溪,正好撞上他从琴房出来,要去找隔壁的钱书。”
季凛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将“钱书”两个字重复一遍,语调沉静道:“据我所知钱书是你的直系导师,不过你还是会直呼他全名,看来你对他也同样诸多不满。”
韩安脸上划过一瞬明显的厌恶,一副坦诚模样:“他总是骚扰我,我觉得很恶心。”
季凛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神情,只是顺着问:“所以你干脆想一举两得,杀掉沈溪,再嫁祸给钱书,因此将凶器转交给韩扬,让他早上搭便车时候偷偷把凶器放进钱书车里?”
直至听见季凛最后半句话,韩安神情才再度变了,她语气夸张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让我弟弟帮我做这个?!何况我那天晚上根本就没见过他!凶器是我自己放的,杀了沈溪之后我去找过钱书,趁他不注意拿走了他的车钥匙和音乐之家后门钥匙,我知道他的车就停在音乐之家后门外边,我把凶器放进他车里,之后又从后门返回,又去找了他一次,把钥匙原放了回去。”
季凛对此并未发表任何异议,他只是垂眸注视韩安,两秒钟后,忽然问:“你去找钱书的时候,陆梦婷在做什么?”
像是没想到季凛会问这个,韩安愣了愣,声音下意识就低了两分,听起来没了之前的坚定:“她…她应该是在弹琴,我没太注意...”
“季老师,我怎么感觉韩安这段在说谎?”单侧玻璃外唐初皱眉道,“钱书和陆梦婷单独在琴房,钱书可能这么大胆,连门都不反锁,其他学生去了都能随便进进出出?”
季凛不置可否,也并不同韩安细究,只是将话题转回去,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知道了,你顺着之前的说,你八点钟去找沈溪,正巧碰上沈溪从琴房出来,要去旁边找钱书。”
“没错,”韩安好似不动声色微松了口气,才又表露出一副回忆神态,慢声道:“我和沈溪说找他有事,他就让我先进琴房等他,我进去之后,在他水杯里下了安眠药,之后…”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季凛忽然开口,他唇角弧度毫无变化,甚至语气都堪称彬彬有礼,“据尸检表明,你给沈溪下的安眠药应该是市面普及的佐匹克隆,我恰巧对这个药比较熟悉,据我所知,它是基本不溶于水的,我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处理这个难题的?”
季凛问这话的语气完全不像面对一个犯罪嫌疑人,反而像是真的单纯在请教。
可很显然,韩安被问住了。
她愣愣回视季凛,一瞬之后,蓦然将视线偏开,隐在桌下的两只手不自觉攥了攥,片刻后,才回答道:“我,我刚刚没说清楚,当时沈溪水杯里装着的是…是奶茶!安眠药磨碎加在奶茶里,看不出来的…”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市局外的大树树叶簌簌响动。
毫无来由地,季凛心脏骤然缩紧了一拍。
像某种莫名而突然的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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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扬来到琴房的时候,闻冬特意看了眼时间,距他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现至今,已经过去五十五分钟了。
也就是说,他只剩五分钟时间,可以明确闻到韩扬的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闻冬辨别出鼻尖的味道,难得怔愣。
此时充盈在他鼻尖的,是一股非常强烈的金属味道,还是正被烈火灼烤的那种金属——
闻冬清楚知道,这种味道的来源,名为坚定。
当一个人在做好了一个计划,并且下定决心要去实施的时候,就时常会散发出这种味道。
内心越坚定的人,味道也就越强烈。
显然,韩扬此时的内心是非常坚定的。
只是闻冬一时之间确实猜不出来,韩扬究竟下定决心要做什么。
韩扬两只手都背在身后,他一步步走近闻冬,窗外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只怪异的巨兽。
“闻老师,”韩扬弯腰朝闻冬笑,闻冬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韩扬的笑容与语气,都透着股莫名的诡谲,闻冬听见他轻声问,“我给你带了奶茶,猜一猜看,在我哪只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