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东看西看,就是没看到勒琼;克拉伦斯则跟着运送炸弹的货车走了。他们另外派人开车送我到了我的沃尔沃停车之处。
到家后,我冲了个澡,煮上咖啡,然后给老爸去了电话。祖孙俩安然无恙,蕾切尔还在睡觉。我给他说正午前后去接他们,要他收拾好小旅行包,好到我那里度周末。
雪渐渐小了,一道柔弱的阳光慢慢照过厨房,射在了墙壁上。我在屋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心神不定,极为疲惫——但又难以入眠。表面上,我的世界似乎是正常、完整的,其实里面已经有了裂缝,而且很深;还能愈合吗?心里没底。我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看待这个世界了。
十点左右,门铃响了:是勒琼。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但胡子还没刮,眼睛下面有几处深色的污迹。他吻了我。
“好香哦,是什么?”
我竭力假装一切都好,将烤箱加热,放进馅饼,加上芹菜和洋葱。“山核桃馅饼。明天吃。我给你弄杯咖啡。”
我倒咖啡的时候,见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难道他和我心有同感?我取出糖和牛奶。
他靠在吧台上。“汉茹尔和里迪已经落网。”
我猛然转过身。“都逮着了?”
“里迪还想偷偷飞往法兰克福,被海关抓捕。她交代了怎样找到汉茹尔。我们在奥兰帕克的一家‘白母鸡’方便店里找到了他;他和一个同伙正在囤积炸面圈和汽水。”
“炸面圈?他买炸面圈?”
“他的伙伴要去拿刀,但立即被我们制服。汉茹尔当即举手投降。”他搅了搅咖啡。“我看,咱们用不着拍那个续集了。”
“真的结束了?”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一点。“搜查过了他们的公寓房,现在正检查他们的电子邮件。他们本来打算在爆炸前远走高飞的。”
“他们不想为事业献身吗?”
“我看,只要在美国居住了一段时间,那种殉难就会失去吸引力。”
“然而他们还是想摧毁这个国家。”
“艾利,没有人说过这些家伙能正视现实、改邪归正。”
我给自己续上一杯咖啡,然后撕开一袋甜味剂,倒进杯里。“你知道吗,我怎么老是有这么个想法:要是我初次见到里迪的时候就发现了天线,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了,chér。从某种程度上说,里迪可能救了你的命呢。”
“救了我的命?”
“你第一次见到她时,肯定还没有任何理由将这些事与中东恐怖分子联系起来;你还以为那是黑手党的阴谋。”
“然后呢?”
“只要你在到处查找黑帮人员,里迪就能约束住汉茹尔,说服汉茹尔追踪那些录像带而不是你这个人,也不要管你,由她自己来对付你。”
我想了想。确有道理。最后一次看到那辆SUV——就是几天以前——正是勒琼和科茨来我家那天;次日我就和戴尔·里迪见了面。
“她从没打算拍那个培训视频,对吗?她叫我过去,就是要打听那盘录像带的事情;试探我,看看我知道多少情况。”
勒琼点点头。
“那么,事情为什么又发生了变化?”
“因为恐怖分子内部无法保证全体一致。可能在如何对待你的问题上,他们最初就出现了分歧。里迪就是这么说的。”
“里迪开口了?”
“比开水烫了的猫开口还要快,还要大声,她可不是傻瓜。”勒琼呷了口咖啡。“不过,她确实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要军情五处或是苏格兰场将她的两个孩子接走,并确保他们的安全。”
“他们去接了吗?”
“几个小时前她才跟孩子通了电话。”
我用勺子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她跟你们讲了些什么?”
“炸弹原本计划在‘9.11’的时候引爆的,但由于慌乱,最终的命令始终没有下达。然后,后来……”
“本来是要作为‘9.11’一部分的?”
“显然是这样的。你可能知道,恐怖分子的基层组织极为分散和孤立。”他盯着自己的咖啡杯。“不管怎么说,全国上下都在关注安全问题,都在密切注视那些恐怖分子,萨米尔的计划落空了,他不得不中止行动。几个月后,情况平静下来,里迪接到命令,恢复原定计划。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放了第二颗炸弹。”
我的胃一阵痉挛。“接到命令?哎呀,天哪!——我简直忘了告诉你,尼克!阿卜杜勒去了那里,变电站。恐怕是他在掌控这些哦。”
“艾利……”他顿了一下。“阿卜杜勒是沙特情报机构的特工。从5月份起我们就一直跟他合作。他跟踪恐怖分子有好多年了。一开始就是他向我们透露了这个恐怖威胁:有个与水有关的阴谋正在进行;今年夏天;在中西部。”
“阿卜杜勒是特工?”我瞪大了眼睛。“可他从没……”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啊。”他咧嘴笑了笑。“当然啦,你帮他做到了。”
我双手握着杯子。“可我在绿蔷薇遇到了他;他到那里干什么?”
“他当时正努力在西弗吉尼亚那一带乡下查找一个训练营。据传阿拉伯恐怖分子在那里和白人分裂主义者勾结在一起进行训练。”
“不对。”
他耸耸肩。“如果有人的目的是用暴力推翻一个政府,我的敌人的敌人……”
“这么说,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那里的乡下那么熟悉的呀。”
勒琼一脸困惑。
“你还记得吧。他当时跟咱们提到那些煤矿……”我停住了。我把勒琼搞成大卫了。我咬了咬嘴唇。我记起上面有阿卜杜勒在四季酒店的电话号码的那张纸。“如果他是在追踪戴尔·里迪,为什么朝五大湖石油公司给她打电话?”
“阿卜杜勒想确认她的身份。她换了名字,记得吗?阿卜杜勒非常肯定自己能听出她的声音。”
“这么说收购工厂的事情确实是个借口。”
“你算是说对了。”
我重新坐到椅子上。“那么,如果不是阿卜杜勒在掌控,是谁命令里迪将一切重新恢复的呢?”
“阿齐兹。她的丈夫。”
“干吗需要两颗炸弹?”
“好确保核辐射覆盖整个卢普区。”
“天哪!”
“也是为了万无一失。以防第一颗出现故障。不要忘了,那颗炸弹在水下有好几个月了。”
“可他们还能收到无线电信号呀。”
他神情严肃。“兴许他们看到纽约的惨象后,决定加大赌注。”
“所以啊,萨米尔就在人民爱迪生找了份工作,顺便侦察了一番。”
勒琼点点头。“不管他是不是恐怖分子,他都需要谋生。还有哪个地方更容易偷窃材料呢?”
我哆嗦了一下。“你认为,就是在玛丽·乔和朗达去卡柳梅特公园那天晚上,他们去抽水房安置的炸弹吗?”
“很难讲。他们可能在进行试验。或是进行事后的安全检查。可不管他们到底是在干什么,萨米尔看到那两个女人后肯定非常惊慌。”
“于是就杀人灭口?”
他再次点了点头。
“之后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直到我出庭作证。”
“正因为如此他才出现在了旁听席上。他得搞清楚无线电频率干扰造成的损害有多严重,以及你是否知道干扰源是什么。”
“你说对了。只要朗达活着,那伙人就无法安宁。”
“萨米尔怎么杀死她的——在她的刹车上做了手脚还是怎么的?”
“是啊。事后里迪不太高兴。里迪意识到他是个不听管束的危险家伙,对他严加申斥,要他追寻录像带,而不是杀人。”
“这才有了麦克影视公司的那起火灾。”
“不错。”
“还有布拉谢尔斯的遇害。”
“正像那些警察说的,他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勒琼将咖啡喝完。“他们本来以为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了,结果你一出现,就再一次把他们搞得惊慌失措。”
“因为我看到了里迪的天线。”
“你还握着录像带的最后一份拷贝。”他朝我看过来。“从一开始他们就盯上你了,chér。”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认为她取消那个视频项目是在向我传递信息吗?”
“信息?”他笑了起来。“不可能的,chér。她自顾不暇呢。”
“其实她不必给我发电子邮件的,自己消失就行了。”
“你好像是在为她说话。”
我摇了摇头。“只是想搞明白。”
“别浪费时间了。”他用手抹了把脸。“想再来点咖啡吗?”
“当然。”我将杯子递给他。
“黑咖啡,对吧?”
我俩一起喝过多少次咖啡了?我指了指桌上蓝色包装的甜味剂。他神情有些尴尬。
我等他重新坐下。“里迪还说了什么?”
勒琼将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呃,比如吧,她说这件事是为了报复海湾战争。”
“什么?”
“我们第一次轰炸伊拉克的时候,毁掉了他们的水处理厂。没有了自来水,人们就从底格里斯河用桶去打水,可河里全是污水;后来伤寒、痢疾、霍乱、甚至小儿麻痹症都在流行,成千上万的人因而死亡。由于受到制裁,他们进口不到氯。”
“这话你相信吗?”
他几乎是哼了一声。“这倒是个方便的借口;制裁仅限制进口武器,并不包括食物药品。不过,够了。”他将我的手抬到他的唇上。“咱们以后再好好谈谈吧。现在,我和你还有些事没做完呢。”他笑着说。
我将手抽回。
他的笑容消失了。
“你知道,”我语调缓慢地说,“当你认为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会发生非常奇怪的事情。思想反而会变得相当清晰。”我将手压在腿下。“告诉我,尼克。你说你父亲失去一条腿的事。还有提到的休伊·朗。这些都是你早就编好的剧情吗?”
他侧起脑袋。“你在……”
“别这样。”我站起身,走到烤炉前。“别这样。”
他站起来,跨在一把椅子上。“说那些话并不仅仅是为了工作,艾利。从来都不是。我从伦敦回来后就意识到了。我想和你在一块儿。我觉得我俩心心相印。”
“可是……”我踌躇着。“……我不想和你在一块儿。”
他直愣愣看着我。
“只要我们是在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表演得像那么回事是很容易的。可以假装。可从你同意利用我做诱饵那一刻起,情况变了。”
“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呀。”
“都是你逼的,我别无选择!”
“那不是我的主意!你知道吗,我一再反对,还差点儿丢了工作。”
我低下头:他说的是实话吗?唉,算了,管他实话不实话。“当然也并不是说没必要那么做,当时的确有这个必要;可问题是,是你说服我同意的。”我将手指交叉在一起。“读过《国王的人马》没有?”
他没有答话。
“我敢打赌,你一定看过。还记得威利·斯塔克刚开始希望改革政治的情景吗?怀着为社会造福的强烈愿望?可是到了后来,他学会的却是如何操纵民意,愚弄民众。”
他不敢直视我。
“当然,到头来他走向堕落。”我顿了一下。“问题是,即便如此,即便他有着强烈的权利欲,最后依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他抬起头。
“你也一样,尼克。大多数人会放弃。但你没有。而且,假如我再度陷入麻烦,我最想看到的人,依然是你。”我站起身来。“可是现在,我认为你最好离开;而且……别再回来。”
他低头不语,似乎挨了一顿辛辣的批评。
我转过身,假装忙活烤箱里的东西;片刻之后,只听得啪嗒啪嗒的声音穿过地板,通向门厅;前门开了,随后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