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中的求生本能、而非日常的生活所需,才是灵感的源泉——此刻我才算明白这一点。我木然地坐在车上,漠漠地盯着窗外,绞尽脑汁要想清楚这次爆炸的结果:芝加哥或将毁灭,无数人或将丧命,我也不能幸免——突然,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已到关键时刻——未来就在我手中!我深知——并非事后才知,而是当时就很清楚:我的行为举足轻重,甚至可能改变世界!
有些人会一直盼望着这样的时刻——觉得那是他们的使命!然而此刻,除了恐惧,我只有木然!最后,我终于说出话了。“我给潜水学校打了电话,”我语气平静,“他们给了我萨米尔的单位电话,也可能是他曾经的单位电话。我打过去了,对了,区号是773,结果是人民爱迪生公司的维修室。”
一时没人出声。
然后,克拉伦斯缓慢而悠长地吸了一口气。“那个交叉口南边附近就有个人民爱迪生公司的变电站。”
勒琼的嘴抿紧了。“快走!”
卡车从下一个出口转出去,绕回艾森豪威尔高速返回湖区。克拉伦斯猛踩油门;可这种这鬼天气,车速再快也超不过三十英里!
我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间。一点二十一。已经过了四分钟,只剩十六分钟了!此刻我多想抱着蕾切尔,再一次把她的头发从额前拨开。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勒琼几乎一直都在打电话,克拉伦斯专注于开车;我却不知不觉地在数着自己的呼吸,想努力让呼吸均匀下来。难道是我潜意识里在计时?还是在尚能呼吸的时候多囤点儿空气?
时间漫长,真如永恒!过了好久才感觉车已开始朝南。我跪起身子向外看去。车前灯照到路边一个标志牌:“人民爱迪生”,接着驶进一块至少两三英亩的场地。前方一排树木,浸在雪夜奇异的微光之中,光秃秃的枝丫向上蜷曲着,好像乞求着老天的怜悯。
停车,下车。树木的空隙里可以看见很多钢塔,簇立成林。塔与塔之间由密密缠绕的线圈串在一起。肯定有将近一百座塔。雪花轻舞,飘落于塔间。这些塔形状各异,布局似乎杂乱无章。有些塔为传统样式,周身都有钢结构支撑,有些却像操场上用于孩子们攀爬游戏的猴架,只是尺寸要大得多。还有一些是“T”形线杆。
有一些塔之间的空地上,安放的设备状如冰箱,几乎每件设备上都安着一串串像是超大号电灯泡的东西。我看应该是绝缘器;这些东西将电线连在那些设备上。虽说大雪掩盖了大部分声音,尖啸的嗡嗡声依然从头顶传来——那里是超高压电线。
一辆当地警车开了过来,横着停在入口处,旋转的警灯照出一片粉色和蓝色小点相间的雪幕。不一会儿,又开来两辆轿车。许多人下了车,勒琼上前去接头。接着又来了一辆卡车,车上钻出六七个穿防化服、戴面罩的人,其中两人拿着一个箱子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不大,一个背包就能装得下。我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核应急组的人,”克拉伦斯说。“核应急支持小组。他们去了抽水房。”
“啥?”
“他们四处巡逻,搜寻‘脏弹’;随身带了嗅探器。”
“嗅探器?”
“就是探测伽马射线和中子通量的设备。有点儿像那种很炫的盖革计数器。”
这些人两三个一组分散开来,穿过树林,向变电站推进。我把脚上的雪跺掉。“这是要干什么?”
“地毯式搜寻,寻找那个装置。”
“几点了?”
克拉伦斯看看表。“一点二十六。”只剩十一分钟!
“如果——如果找到了——会怎——怎么样?”
“拆除它。”他开始搓着手。“实际上,这还算比较容易的,”他说。“换句话说,如果时间足够的话。”
“时间不够呢?”
“那就得用另外的方法。上一个机器人——远程遥控排爆。或者用一个注满泡沫的大帐篷,”他冲着手掌呵气。“万一炸弹爆炸,能把辐射截住。”
我脸上抽搐一下。
“不知道这次会怎么搞。应该是军方来处理这事儿。他们可能会把炸弹的线路拆掉。”
一个人跑了出来,打开一辆卡车的车厢,抓起什么东西又跑回去。
我身子一紧。“几点了?”
“一点二十八。”只剩九分钟!
一道道灯光闪过,更多车辆聚集。几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下了车,一个男人牵着警犬。然后又来了辆卡车,车上坐着芝加哥警察局炸弹小队。他们下车便消失在那些树后面。
突然,扩音器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请无关人员迅速撤离现场。无关人员撤离。立即撤离。”风卷声音,四处回荡。
我抓住克拉伦斯的手臂。“什么意思?”
他做了个怪相。“找到了!我得进去,处理无线电的事。”
“别!别丢下我!”
但他已经向卡车跑过去了。我跟着他。他打开门,从前排座底下抓起一个面罩,跑向了树后面。
我孤零零地站着,试图活动一下手指——但已全都麻木!
真不应该咬指甲!这习惯真烦人——并且已经传给了蕾切尔!
我微微倾身看时间。一点三十三。只剩四分钟!
我发起抖来。积雪盖住了我的脚面,要是穿了长筒靴就好了,就像小时候穿的那种亮闪闪的粉红色靴子;那时候,我老是不把最上面的搭扣扣起来,妈妈总因为这个训我。
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我的胃便跟着抽搐了一下。我瞪大眼睛朝树缝里看去,却被落雪和面前的停车挡住了视线。勒琼跑了出来,把我朝卡车拉去。
“找到了!快走!”他面色憔悴。“快!”
顿觉一阵恐慌从腹部传遍全身!我赶紧钻进了卡车。引擎一点即着。我竭力告诉自己,会没事的;拆弹小组正处理呢。
又看仪表盘:一点三十五。最后两分钟!他们会成功的。必须成功!
卡车掉过头去。如果这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后两分钟,我想和家人待在一起。我刚开始起步,却突然停下了,任引擎空转着——爸爸和蕾切尔在二十英里以北的地方,根本赶不过去!两分钟连公路也上不去。可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人生的最后两分钟!无事可做、无路可走!简直是一幕荒诞派戏剧!胡思乱想中,突然一辆深色的轿车开了过来,拐弯驶入场地,随后减速滑行,一面车窗摇了下来。想看看开车的人是谁,落雪和黑夜却阻拦着我。那车向前开了几码,停在了几英尺之外。车里人开门下车,我张大了嘴巴——
阿卜杜勒!
我把车熄了火,心里怦怦直跳。尼克在哪儿?我得提醒他。我应该提醒他。确保他能控制住阿卜杜勒。我跳下卡车,飞速跑开,身子右转,正要跑向变电站入口,突然看到闪过一束刺目的蓝光,一声吼叫打破了寂静。我不由得冲出一声尖叫。
随即扑倒在地。
几秒钟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没有爆炸声。没有火球。一架直升机从阴沉的天空中划过,蓝光闪烁,马达轰鸣,准备降落。飞机从我头顶倾斜而过,擦着塔群,终于在五十码外的街道上着陆了。
人群涌出,有些穿着防化服,有些穿军服。军队来了,跑进了变电站。
我爬起来,拂掉身上的雪。勒琼。阿卜杜勒。应该只剩不到一分钟了。我向树缝里移去,一边转过身去看我在雪里留下的足印,数着我的步子。我刚到变电站入口,扩音器里的声音又嚷了起来。
“让路……让路!所有人退后!让我们把这鬼东西搬出去。”
一群人从变电站里走了出来。有几个穿着防化服的,正搬着一个钢制手提箱,箱子放在看似一块平直的木板上,正极其缓慢地向一辆卡车挪动;其他人簇拥在他们周围。我瞥见了人群中戴着面罩的克拉伦斯;他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手提箱放进了卡车,卡车就开走了,穿防化服的那些人立即把面罩扯了下来。其他人热烈击掌,哈哈大笑。有几个人擦着眼泪。我四处张望,寻找勒琼,却找不到。
我猛然转过身去。现在我必须独自面对阿卜杜勒——尽管毫无把握,不知咋办,尽管冷得要命,精疲力竭,但我决心已定!于是向着那辆卡车跑回去。
可是到了那里,阿卜杜勒连人带车都已不见踪影;那几道轮胎印就是他留下的唯一痕迹,也即将被刚落的雪片覆盖完毕。
再次看表:一点四十一!人群从变电站蜂拥而出。
一切都完了。结局异常平静,呜咽也没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