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欧夫男装店,我停了车;老爸摩挲着他那根手杖。
现在呀,他走一点路就要拿起那根手杖,那还是他的爷爷传下来的。这手杖可是件艺术品:材料是磨得锃亮的深色橡木,银质圆把手是王冠形状,图案精致、雕像精美。
“快点进去,选好一件羊毛大衣就走!”他很不耐烦地说。
“好嘛好嘛。”我下了车,挽起他的胳膊。“不过,你要买一件羽绒服才像话哦。”
“我干吗要那个?”
“爸,现在是新世纪了,服装也是用的新材料,你也该穿见新衣服了吧!而且真的很舒服、很暖和呢。”
“双排扣驼毛的有问题吗?”
“没有呀。我只是说你可以试着穿点新东西。”
他吸了吸鼻子;我们一起推门进店。
欧夫比较保守而怀旧,专门销售打折男装。
“好了,西尔维娅怎么样啊?”
他将手杖重重地在镶花地板上点了点。“那个西尔维娅呀,可真是个可爱的女人呢——做的鸡汤难吃死了。”
“哟,都做上鸡汤了?”
“上周她做了安息日晚餐;那肉呀做得跟巴尼·泰特曼的妈妈过去做的一样,用了一大堆的洋葱和肉汁。”
我笑了笑。“还有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就算有,也不能告诉你吧。”
我们沿着过道走下去,两边全是男装。在我看来,所有这些西装、夹克和宽松长裤非常单调乏味——细条纹、灰色和棕色的衣服太多了——但我还是坚持向前走去。一名男售货员一直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外套在后面的货架上。我从一个货架上一件件看过去,取下一件带衬里和风帽的深绿色羽绒服。“这种怎么样?”
他正在浏览货架,这时抬起头看过来。“穿上那成什么了,苔原上的探险家?”
他转过身,取出一件带红橙色斑点编织的褐色羊毛长外套。“这件怎么样?”
“就像是40年代出的东西。”
“就要这个范儿。”他取下衣架,披上外套,来到一面大穿衣镜前。“大卫那里什么情况?”
我清了清喉咙。“谢谢你上次解了我的围。”
他盯着镜子里的我,一边扣上那件外套,一边问“又有了烦心事儿?”
“我们……我们有些事情要解决。”
“赶快解决,别再拖了。你以为这一生还长得很吗?”
“爸,没那么严重吧。”
“还是要现实点儿。”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快速转过身来,然后解下外套扣子,抬臂耸肩将外套脱下。“好,咱们看看那件阿拉斯加风雪服。”
我取下来递给了他。他穿上后在镜子里照了照,扬起了眉毛。“你就是因为这个,脸色就那么难看,就像有人枪杀了你最好的朋友?”
“那只是部分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呢?”
我就讲了上次蕾切尔喝黑刺李杜松子酒的事。
老爸的脸色起初很担忧,随后露出了会意的眼神;我刚说完,他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黑刺李杜松子酒,哈?15岁那年,我和巴尼在泰特曼的吧台后面发现了一瓶劣质酒。估计是禁酒时期留下的。我们就喝了它。好家伙,难受死了。”
“可是,爸,她才13岁呀。两年的差别是很大的。”
“如果她也经历了我那样的宿醉,就算是吸取了一个重大教训啦。”
“你是说我不应该担心?”
“那你说说看,你13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埃莉诺?”
我张开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说这个了。”他挥了挥手。“不用担心,蕾切尔那么聪明,肯定会没事的。”
“也许吧,”我叹了口气。“可最糟糕的是,我和巴里无法理智地谈论这个问题。跟蕾切尔一起玩的是他女友的女儿。我在考虑要不要亲自给那个女人打电话。你知道的,就是两个母亲面对面谈谈这个事情。”
他当即回答:“别那样做。”
“为什么?”
“如果你丈夫认为……”
“前夫。”
“就是他;他要是认为你在他背后偷偷摸摸做什么,那就够你受的了。”
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老爸确实说得对。
“答应我,艾利……”
“好吧。你赢了。”
他点点头,从身上脱下那件羽绒服。“现在,为了让咱们打个平手,你也赢了。”
我将头一歪。
他拍打着羽绒服,眼睛里闪着光芒。“快走吧,免得我改了主意。”
回家路上,爸爸一边用手杖敲着节拍,一边哼唱着歌儿——却不合调。
我不禁一笑。是应该考虑感恩节的事了。我告诉老爸,不仅要叫上马弗和弗兰克,还要特别邀请西尔维娅。蕾切尔也要跟我们一起过节,她还打算邀请一个刚从中国来的同学。我得买一只火鸡,一些红薯和嫩菜豆。当然啦,还要做个吉露果子冻模具,做山核桃馅饼,要用上一种苹果与栗子填料的配方,这还是苏珊从美食杂志里找到的;准备的食物也许会太多,不过可以将剩下的送到施粥所去。
正盘算着需要准备的物品,突然想到,是否应该邀请大卫呢?心里陡然一阵剧痛。我们在一起才几个月,关系就开始紧张起来。是他认为我做事过于鲁莽?还是他太过胆小、迂腐拘谨?还是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对我的狂放不羁不予理睬的借口?我咬了咬嘴唇。假如我就这么待在这里,他就这么待在费城,那么无论怎么分析,依然于事无补。为什么就不能回到当初?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过去的几周,重新来过呢?
想着想着就想起了那盘录像带、戴尔·里迪以及她窗户上的电线。我望了望老爸。虽然可能要靠手杖才能到处走动,但他的思维依然敏捷。我可不愿意把他牵扯进来;去年夏天,他还因为我而遇袭受伤住过医院。可我和大卫几乎不说话了,勒琼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麦克和苏珊不想牵涉进来,我也不想给福阿德添加负担;真的需要找人彻底讨论这件事情,但又几乎没人可谈!
我慢慢驶出原先的车道,超了一辆奔驰。“爸,我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他看过来,依然摩挲着手杖。
“我有件事情搞错了。你还记得那个遇害的律师吗?布拉谢尔斯?”
“桑托罗的律师?”
“对啊。还记得吗?我原以为黑帮可能卷了进来?”
他发出一声叹息,就像蒸汽泄露的声音。“艾利呀,我还以为那件事已经彻底结束了呢。”
“我原来也以为事情结束了。可出了几件事。我不能……哦,我又开始担心起来。”我顿了一下。“麦克的公司又出了事。有天晚上我在那里工作到很晚,突然发生了火灾,然后……”
“你困在大火里?”
“我倒没受伤,”我赶紧补充说。“那时,我认为火灾可能与我在法庭作证有关联。”
“怎么讲?”
“我想,得跟你原原本本地说一说。”
我向他解释了我所了解的桑托罗的情况,又如何将我引向德帕尔马和莫雷利,以及联邦调查局如何突然对录像带发生了兴趣。“他们正试着确定录像带上无线电干扰的来源。他们认为是在抽水房上的某个地方。”
他眯起眼睛——已经全神贯注了。
“可如今我不知道谁干的或是为什么这么干。”我给他讲了戴尔·里迪的情况以及她窗口上的电线。
爸爸一只手放在手杖中部,另一只手摸着把手。
“你是说,消防队还没找到纵火者?”
“没发现嫌疑人。”
“但那确实是人为纵火。”
我点点头。
“你以为是黑手党在跟踪你——因为你可能知道的某个秘密。还有,布拉谢尔斯和那个叫迪萨皮奥的女人可能也知道?”
我再次点了点头。
“而如今不但联邦调查局,而且还有这个石油主管都在问你同一盘录像带——审判桑托罗时播放的那盘?”
我想过说说阿卜杜勒的情况,还有他与戴尔·里迪之间可能存在关系,但最终还是没说。因为还我还拿不准这事;况且,老爸若知道阿卜杜勒正和大卫接触,只会多一分担忧。“差不多是这样吧。”
我在老果园路下了伊登斯高速,然后向东驶去。爸爸径直看着前方,眉头深皱。只听到他将手杖敲个不停。
他似乎慢慢想到了什么。“或许你看问题的角度错了。”
“你的意思是……”
“也许他们不是要追杀你,而是要拿到那盘带子。”
“带子?”
“看来有人不想让那盘带子存在下去。”
“五大湖石油的那个女人?”
“还有其他人。”
“因为上面的无线电频率干扰。”
“联邦调查局正尽力分析。”他看了我一眼。“告诉我。那盘录像带你们总共做了多少拷贝?”
“戴尔·里迪也想知道这个。”
“你怎么告诉她的?”
“实际上,还没告诉她什么,谈话就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我回想了一下。“随后我看到她窗户上那根电线。”
他摸了摸下巴。“那么,究竟有多少拷贝?”
“我来算算。作证前我做了两份拷贝。我第一次去布拉谢尔斯那儿带去了一份。然后是庭审的时候我们播放的原始Beta录像带。还有我们为文档做的主配音带——以免原始带再也拿不回来。那一份在火灾中烧毁了。”我在一个路灯旁停了车。“布拉谢尔斯可能将拷贝复制后给了检方,不过话说回来,他那么小气,或许直接将原始带给了他们也说不定。”
“如果检方想要一份拷贝,他们会付钱的。”
“好吧。那么,我不清楚布拉谢尔斯是怎么做的。”
“你没法问他了,实在可惜。”他清了清喉咙。“这么说,就你所知,我们现在谈论的是4盘带子。”
“是的。”
他放下手杖,一个接一个地掰手指头过了一遍。“你给了布拉谢尔斯原始带和一份拷贝。”
我点点头。
“那起影视公司火灾烧毁了一盘。”
“没错。”
“第4盘呢?”他捏起自己的小指。
我没有回答。在交给联邦调查局人员之前,第4盘一直放在我的手袋里。可是现在除了爸爸,没人知道这盘带子已经不在我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