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男孩成人仪式的那天早晨,蕾切尔问道:“大卫呢?”她呷着一杯橙汁,时而用脚后跟磕着椅子腿,时而翘起脚趾。一本摊开的《人物》杂志上有汤姆·克鲁斯和某个好莱坞辣妹在一起的照片。
“还在欧洲吗?”
我的目光从报纸上抬起。“不,宝贝儿。”
“他生病了?”
“没有。”我折起报纸,放在桌上。
“你们又在斗气,是吧?”
我不由一股怒气袭遍全身。“哪里斗什么气!”蕾切尔关于男女情爱关系的参照标准很死板:人们要么斗气,要么一切完美。没有灰色的中间地带。不过,看够了我和巴里的榜样,还能指望她懂得些什么呢?“我们都有些问题需要想清楚。”
“什么问题?”
我将报纸翻过来,开始看折痕下面的内容。“要是能跟你扯上什么关系,我就告诉你。”
她皱了皱鼻子。
我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丝绸短上衣——这还是我和苏珊在罗德与泰勒百货一家门店淘到的。我一边抚平身上的黑丝裤,一边说,“咱们走吧。得去接Opa了。”
驱车去司考基的路上。戴尔·里迪怎么会有阿卜杜勒的电话号码呢?阿卜杜勒说正在处理与五大湖石油公司的一笔交易,但培训与发展部和资产并购部可扯不到一起呀。或许,他是想搞清楚如何进行人员培训,好生产他说的那种添加剂吧。
仪式过程中,丹尼的儿子肖恩·埃斯金结结巴巴地背诵了一段哈夫塔拉,背诵训诫词的时候结巴得就更厉害了。仪式结束后,大家转到一家饭店去吃午饭。
我和老爸、蕾切尔钻进汽车,我们推测着午餐会有多丰盛。
“丹尼是会计,他一向把钱看得很重,”我说。“我敢打赌,他在饭菜上肯定很抠门儿。”
“说不准,”爸爸说。“他的孩子是独苗。”
“你认为会是《再见哥伦布》?”
他耸耸肩。
“想不想小赌一把?”我咧嘴一笑。
他也咧嘴笑了。“你真的想赌吗……和我?”
“5美元,我说午餐肯定很小气。”
“我跟你赌。”
是否小气的第一个迹象,就来自舞厅外面:那里的一张桌子上有按字母顺序分配的200个餐桌座位安排。不是给客人分配号码,而是分配到一个“球队”里。我和爸爸分到了“熊队”,蕾切尔分到了“黑鹰队”。桌子两边放置了肖恩的大幅照片,身着不同球队的制服,真人一般大小;其中一幅里他穿着“白袜队”队服,肩膀上横架着一支棒球球棒;另一幅里,他正身着“公牛队”队服投篮。
老爸用一只胳膊搂着我的双肩,把另一只手掌伸到我面前。“就像从婴儿那里接过糖果。”
我哼了一声,挤过通向舞厅的门。舞厅改成了运动场,场里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靠墙是一排真正的露天座位。房间的一头安装了一个标准篮圈;另一头是一台抛球机。十多个小孩正排队等候挥动球棒。
几乎所有墙面,包括天花板,都拥挤着银色和蓝色的气球,并且每只盘子上都放了一个套棉热水瓶,上面雕刻有肖恩的名字。更多的肖恩身着“熊队”、“小熊队”、“黑鹰队”和“火焰队”队服的放大照片,放在了房间四周的抢眼位置。
但所有这一切的亮点,则是“小熊队”投手拉斯蒂·斯泰格尔的真人秀。他身着队服,正在那边的抛球机旁搞亲笔签名活动!
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从钱夹里找出一张5美元的钞票,他开心地接了过去。
我们一坐下,房间就暗了下来。公牛队上场时使用的那段欢乐的拨弦乐响了起来。主持人模仿雷·克莱的腔调大声说道,“现在要上场的是,今天的主人……无与伦比、众望所归、独一无二的……肖恩·埃斯金!”——简直像雷·克莱极了!
聚光灯迅速上推。过了一会儿,肖恩两手分别牵着他的父母,蹦蹦跳跳地进来了。在主持人的鼓动下,人群热烈鼓掌。埃斯金一家三口好像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但还是勇敢地举起双臂向大家致意。
所有的灯再次亮起,房间里的人们开始说个不停。
畅饮水果鸡尾酒之前,我挥了挥手中的勺子。“大家开始吧!”
主菜是烤鸡,上面淋了某种调味汁,配有菰米和看起来像嫩菜豆的东西。主菜吃完的时候,我想找老爸要回那5美元,还没来得及开口,肖恩的父母就已经起身感谢拉比,感谢唱诗班领唱,感谢肖恩的希伯来语家庭教师,还有全宇宙的其他所有人。然后,肖恩的奶奶,也是我父母的老朋友,也来到舞厅的镶木地板上。她穿了一套香奈儿服装,蓝银两色;头发一丝不苟。
“肖恩,”她声音颤抖地说,“要是你爷爷利昂也在这儿多好啊!”肖恩的爷爷6年前去世,跟我母亲差不多同一个时间。
“他要是来了,会再犯一次心脏病的,”爸爸小声说了一句。
奶奶接着夸她孙子多么了不起,随后又提到她所有的兄弟姐妹,还有她已故丈夫的兄弟姐妹。我看了一下手表。
用甜点的时候,主持人领着孩子们(蕾切尔也在其中)以康茄舞队列到房间各处走。队伍蛇行通过所有20张餐桌,最后来到舞厅地面,那里突然出现一支林波舞竹竿。轮到蕾切尔时,她体态优雅地滑到竹竿下面。主持人将一个霓虹项链甩到她的脖子上。她脸红着直起身,试图假装自己并不快乐。
老爸看着她,两眼放光。“哟,她真漂亮,艾利!”
她穿一件刚好及腰的白缎上衣,一件灰色短裙,一双高跟鞋。
“会把那些女孩儿都彻底比下去的。”
“差不多吧,”我说道。
“你会撑过去的。”他吃吃笑起来,用双手抓紧我的胳膊。“看来,你已经没事儿了,宝贝儿?”
我点点头。我不想跟他讲与德帕尔马、莫雷利或是联邦调查局特工见面的事,但还是讲了戴尔·里迪的情况。“似乎我到头来还是能接些活儿的,已经和五大湖石油公司的一位女士见了面。”
“明白了吗?那些担忧全没必要。你应该听你女儿的。她怎么说的?要你放松?”
我笑了。“是啊。不过还是出了件怪事。你还记得咱们谈论大卫的新客户吗?那个沙特来的石化大亨,阿卜杜勒?”
爸爸松开我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要购买五大湖石油公司在印第安纳州的一家化工厂。可很显然,他给我的客户,戴尔·里迪,打了电话。”
“怎么了?”
“她在培训与发展部,而不是资产并购部。”
“就像我说过的,这怎么啦?”
“我们几周前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还说不知道戴尔·里迪。而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戴尔是个男士呢。”
爸爸将目光移到舞厅地板上,埃斯金一家正聚在那里。“我还在等你那句要紧话呢。”
“爸爸,他干吗要给里迪打电话?他如果是找律师,或是资产部人员谈话,我能理解。可这是培训与发展部呀!”
“你怎么知道有这事儿的?”
“我发现了他的号码,就在里迪从记事簿撕下的那张纸上。”
“或许,他有了人员培训方面的某个问题吧。”
“可阿卜杜勒明确说自己不知道她,而且也知道我要去见她。你不觉得这蹊跷了吗?”
爸爸定睛看着我——这是在告诉我:退到一边,别再惹祸。他随后从桌旁站起来,朝蕾切尔走去。蕾切尔正舀起最后一勺冰激凌。他鞠了一躬,朝她伸出手,立刻,他俩就翩翩起舞了。
老爸的狐步舞依然跳得漂亮,蕾切尔也配合得很棒。老爸挽着她围绕房间跳起华尔兹舞的时候,有些餐桌旁的人指着这个年迈的绅士和年轻少女谈论着。音乐终了,他炫耀地将蕾切尔的身子下倾,下倾到几乎是在平卧,并且像专业舞蹈演员那样翘起脚趾。我听到一阵零星的掌声。
回到车里的时候已经四点多钟了,下午的光线已开始暗淡,可我感觉迷失了方向,就像中午时分电影散场刚走到外面的情形。就在我开出停车场的时候,爸爸在前座上坐卧不宁起来。
“怎么啦?”
“有东西在戳我后背。”
我把车开到路边。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体从座位上移开,把手插进坐垫和靠背之间的空当儿里。
“什么东西卡在这儿了。”
“等一下。”我伸手去开车门,以便他能下车转身查看。
“不用了。我找到了。”他摇摇头,拽出一件银首饰。是卡柳梅特公园的那只手镯。“这是什么?”我看了看,很吃惊。“好奇怪呀。怎么会到了那里?”
“这是什么,手镯?”
“几周前捡到的,以为还在手袋里呢。”
爸爸一脸迷惑。“你应该收在首饰盒里。”
“我想是的。”我正要将手镯塞进衣袋,忽然发觉有情况,就朝后视镜看去。蕾切尔正垂下眼睛,不停将一缕头发在指头上绕来绕去。她没有抬头。
怪事搞明白了。
我从爸爸脚下地板上取回帆布包,将手镯丢进里面。我得跟她聊聊隐私这个话题了。“界限”讨论第2个小标题的第6段。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车子重新开动的时候,爸爸朝我看过来,咧嘴一笑。“我有句话要向你坦白。”
我扬起眉毛。
“跟你说句实话:我从没想让你和丹尼走到一起,那是你母亲的主意。”
“不是你的主意?怎么会?”我以为他会跟往常一样,说些什么“我们是德裔犹太人,埃斯金家不是”之类的话;他的回答让我惊讶。
“丹尼没有爱因斯坦那样的聪明脑袋,他的孩子显然也强不了多少。”
我笑了。
“对了,大卫呢?”
我的笑容消失了。“他在费城。”
爸爸将脑袋侧向一边,似乎在问我为什么。
我摇摇头。
蕾切尔将双臂悬在前座上。“妈妈说他们……”
爸爸按住她的胳膊。“蕾切尔,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