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天前进厂的。
听到这个词,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陈红旭。
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回来,不能在烈日之下暴晒,除非想变成鱼干,也就走进办公室等待。
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办公室的环境居然不错,没有异味,办公桌、办公椅也都采用高档规格,并且配备了空调,对比办公室外的环境,简直天差地别。
工厂领导们轮流展现拍马技术。
许君如不冷不热对待。
丁闯则继续装成透明人。
与此同时。
浩瀚海面的一艘渔船上。
“废物,快点使劲,连个好老娘们都不如,怎么活这么大的,快点使劲!”渔船上传来粗鄙吼声。
就看渔船的侧方,三个人排成一排,双手抓着渔网,正在用力向渔船上拖拽,渔网的另一端被起重机勾起,保持静止。
而站在三人中间,穿着下水裤,头戴遮阳草帽的,正是陈红旭,汗水顺着脸上滑过,由于太过用力,脸色憋得通红,额头的青筋若隐若现。
“妈的,完蛋的货,你这样娶媳妇都得跟别人跑!”身后又传来骂声。
这人穿着打扮与陈红旭类似,也可以说船上的人都一样:下水裤、遮阳草帽。
他嘴里叼着烟,见陈红旭还是无法拽动,烦躁上前,双手抓住陈红旭旁边的绳索,猛然发力,渔网瞬间出水,可以清晰看到上面各式各样的海鲜。
他松开手又骂道:“一条烂鱼腥了一锅汤,拖后腿的东西,快点捡,你们俩,都不能帮他,让他自己捡!”
这人说完,转过身走到操作台,操控起重机把渔网的另一端继续抬起,使渔网倾斜,让海鲜都落到船上。
陈红旭一直被骂,脸上没有半点愤怒,有的只是苦涩和无奈,这种话已经习惯了,在刚来的第一天,因为工作分配不公,曾与这位赵船长吵了一架,得到的答案是:立刻滚蛋。
在意识到没办法失去这份工时,也就意味着,无论说什么都要承受。
“哗啦啦。”
海鲜倾斜而下,半个甲板被铺满。
陈红旭见已经收网,松开渔网,默默走到另一侧,先是拿起一个长度在八十公分、宽度在四十公分的泡沫箱,走进驾驶室里,打开里面蓝色铁桶,用铲子把里面的冰块铺满泡沫箱底部。
最后拿着泡沫箱,蹲在铺满甲板的海鲜前,挑选同种类的海鲜扔进泡沫箱。
整个过程非常熟练,也非常机械,好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
另外两名与他一起拉网的工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同情,可同情也没有用,一条船上最大的是船长,说一不二,没人敢违背。
要怪也只能怪陈红旭自己,血气方刚,社会经验少,上船第一天就与赵船长争执,不搞他搞谁?
赵船长见海鲜收完,掉头返航,把方向固定,又折返回甲板。
见到陈红旭的动作非常满意,低沉道:“知不知道刚刚就因为你,险些让渔网掉下去,如果这一网海鲜没上来,是多大的损失知道嘛?”
“对不起。”
陈红旭缓缓抬起头,挤出个笑脸:“您放心,以后绝对不会拖后腿,刚刚谢谢了。”
“妈的,说的还像个人话,快点捡,还有四十分钟到岸边,海鲜死了,损失你负责!”赵船长向两人走去。
陈红旭不敢耽误,手上动作更快,赶紧分拣。
“赵船……要不然我帮帮他?天太热,很容易死掉……”一名工人试探开口。
另一名工人也道:“数量是有限的,如果到岸边他们没捡完,咱们都有责任,被上面记过不好……”
他们的程序的去程下网捕捞,到达目标地点收网,返程分拣,保证海鲜的鲜活度,而一旦捡不完,剩下的海鲜自然都死掉,公司运营这么多年,对任务量自然很清楚,一船人可以轻而易举完成。
一个人,很难。
一旦造成海鲜损失,或许会记过、或许会扣工资。
“可怜他?”
赵船眉毛一挑,随后笑道:“我这都是为他好,锻炼锻炼他,以他现在的专业素质,也就我能要,换个地方第二天就得被开除,给他练成手,从这里离开,也好找工作……”
两人一阵无语。
在可以完成的情况下能称为锻炼,在超出工作极限的情况下,那就是折磨。
赵船见两人都有怨言,也不在乎,故意道:“小崽,我是不是为你好?”
陈红旭赶紧抬头:“是,这是在锻炼我,二位大哥不用担心。”
说完,赶紧低头分拣。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可离开又能干什么?就整个海连的工资水平而言,出海捕鱼最高,三分捕七分险,因为要承担坠海的风险、也要承受暴晒和气味、还要在高温下作业,所以工资高出其他行业一倍有余。
也想过换一家公司。
奈何,哈弗岛规模最大,工资最高且有保障,其他公司比不了。
这两名工人心中一阵叹息,记得第一天看到陈红旭的时候,虽说模样也很狼狈,可依稀还能见到年轻人的朝气、至少长的还像年轻人,这还不到半个月,变成这幅样子。
“听到了吧,他都知道我是为他好。”赵船长呵呵一笑,自己在哈弗岛混了十年才坐到今天位置,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俩也别多看了,他年轻,就应该多干点,更何况,刚刚如果不是我帮忙,网就掉了,应该惩罚。”
两名工人都知道他是在报复,半个月了,每天都是这个程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不打算结束,说再多也没用。
赵船长见两人都不说话,主动道:“你们俩先把渔网装好,装完再歇着。”
两人点点头,把渔网拖到后方没有海鲜的甲板,摊开折叠。
赵船长见没有别人,又走到陈红旭旁边,小声道:“看到了吧,在这条船上,我不想放过你,没人能帮的了,他们只能帮你说话,也不敢得罪我。”
陈红旭没抬头,继续分拣,不过没有刚才的笑容,嘴角颤了颤。
赵船长眼里闪过一抹冰冷,又道:“我家里电视最近坏了,叫人上门维修,说年头太长,没有维修的必要,缺一台电视……”
陈红旭没回话,手上动作越来越快。
他怎么能不明白什么意思?无外乎,自己一直是嘴上赔礼道歉,他不认可,所以才折磨,说电视,就是在暗示。
自己每个月工资一千六,最普通的电视也要一千多,一个月没了。
这个歉,道不起。
“呵呵,你小子还真是油盐不进,非常好。”赵船长见他一直不回话,又道:“那就一直这么干,我看你能坚持到哪天。”
拽渔网中间是最重的。
分拣又是他自己。
赵船长见他依然不回应,转身要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冰冷道:“我听说你家靠你自己养家,不知道丢了这份工作,还能不能养家!”
已经没有耐心了,暗示他半个月,竟然还无动于衷,虽说让他干最苦最累的活,稍有报复的快感,可是整天看着他在眼前,也很闹心。
“赵船!”
陈红旭突然开口,咬牙道:“你也知道我家就靠我自己养家,所以,换个条件行么,除了这个,让我干什么……都能接受!”
如果能离开,第一天就走了。
“你有跟我谈的资格么?”赵船长鄙夷反问,他竟然连一个月的工资都舍不掉,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另外两位与自己在一起几年,还知道偶尔买几盒烟,偶尔请自己吃顿饭,他有什么资格?
似笑非笑道:“我今天教你一个道理,有舍才有得,做人不要太铁公鸡,容易吃苦头,还有二十分钟到岸边,这是你最后的思考时间,到了岸边捡不完,都是因为你落水耽误分拣时间……”
落水。
这种情况会有,但是极少出现,而一旦出现,公司的处理办法只有一个,直接辞退,因为正常操作不会落水,只要落水一定是违反操作流程。
还不仅仅是违反这么简单,一旦落水致死,公司要赔偿,这笔损失是多少船海鲜都赚不回来的。
陈红旭咬紧牙关,以前从未觉得一千多块钱很多,现如今,真舍不得。
他正思考着。
“哗啦啦”
一桶海水毫无征兆从头上浇下来。
陈红旭全身被浇透,下水裤里灌满水,惊愕抬起头看着赵船长。
赵船长随手把桶丢在一边:“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转身离开。
陈红旭双手死死攥成拳头,很想反抗,可是不敢,一旦伤人,还需要赔偿,他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在脑中算了一笔账,在每个月工资差二百的情况下,给他买一台电视的差价,在这里干大半年才能补回来。
所以与其给他买电视,还不如被开除。
至少,第一个月能把钱拿回家。
这时,就听耳边传来赵船的声音:“刚刚小崽掉海里了,让我给救上来,明白了嘛?”
两名工人:“……”
陈红旭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瘫坐在地上,望着越来越近的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