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躲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史文劈头就问,听得出来他很想大声咆哮,却努力抑制怒气。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我打了无数通电话都联系不上你。”
“如果你像约定好一样,陪我出席那场宴会,就可以省下这些工夫了。”
史文每个字都拖长了尾音才说出口,光从这点就可以知道,身兼雷昂好友和工作伙伴的他有多么激动。雷昂最近一次听到史文口吃得如此厉害,是在史文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哪个宴会?”雷昂问道。
“哈啰?艾多麦特教授?那家联合财团医院的总裁?那个带着满袋子钞票和黄金钢笔,要和我们签约的男人啊?”
全能的上帝啊!是那个艾多麦特五十大寿的生日宴会啊!
雷昂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的前额。
“我独自一人开了四百公里的路到他位于海边的度假别墅。”
“真是抱歉,我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我注意到了。”史文在ㄓ这个声符上纠结了一会儿,才成功讲出来“注”这个字。除了ㄉ之外,ㄓ也是史文发得比较吃力的一个音。
“不过,用一个地道把所有院区的建筑物连接起来的点子,可是博得了热烈的回响与好评!”
雷昂闭上眼睛。这段期间,他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忘记那个模型早就从他工作室里消失不见了。
“是啊,谢谢!为什么电话里听起来,你那边这么安静?”
雷昂问道。他既没听到音乐声,也没有玻璃碰杯的声音,或者一般在宴会上会听到的嘈杂声。
“因为我把屁股放在海边的一个阳台上受冻呢。里头实在是太吵了,根本没办法讲电话。”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音,仿佛史文打开了一扇通往舞厅的门。不过这阵音乐虽然来得急促,却也在瞬间再度沉寂止息。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不知打了多少通电话找你。”
“我的手机被警察没收了。”
“你说什么?”
雷昂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才好。他很想告诉他的朋友,关于他卧室里那扇门、那座地底迷宫、那片拇指指甲,以及那件染血上衣的事。但这些事不能在电话里讲,更不能是现在——史文还在一场宴会里。
雷昂将这几天以来所发生的事,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讲给史文听,但他略过了那些会让人生疑的部分。
听完雷昂的陈述后,史文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颤抖得更厉害,不过说不定,那单纯是因为史文觉得冷而已。“你想要告诉我,你太太在凄凉无助的情况下,跑到大街上。而你现在担心自己可能在熟睡时,对她做了些什么?”
“没错,而且恐怕这是有证据的。”
“你说什么?”史文抱怨通话信号太差,他只听到断断续续的片段,以及雷昂咕哝含糊的声音。因此他要求雷昂,把最后一个句子再说一遍。
“这是有证据的。”
“那些在你手机里的照片?”
“不只是那些。”
“我不明白你所说的一切。”史文静下来想了一下后说道。
相信我,我自己也不明白。
“上一次通话时,你不是告诉我,娜塔莉向你解释,她需要和你保持一些距离,所以会离开一些时日?”
“什么?没有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可不是个乱说话的疯子。”史文抗议道,“你跟我提过那张道别卡片的事。”
“什么卡片?”
“就是娜塔莉临走前,挂在你们厨房门上的那张卡片。”
霎时间,雷昂全身肌肉冻结。他得集中所有的意志力,才足以下达命令给自己的大腿,要它把身体扛到走廊去。
“你一定是弄错了。”他对史文说道,接着他看到了那张卡片。一张橘黄色花朵图样的明信片,就贴在管理委员会发布的公告启事旁。雷昂好像怕明信片会化成灰似的,谨慎地将吸附在上面的磁铁拿开,然后把它翻过来读。
“最亲爱的雷昂,”留言的一开头是这么写的。那是娜塔莉别具一格的笔迹。雷昂拿在手中的明信片晃得厉害,他阅读起来特别吃力。
我需要和你保持一些距离。遗憾的是,我无法透露太多原因,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必须离开几天,重新厘清自己的感觉,再决定我们该怎么继续走下去。请不要为我担心。一旦我重新打起精神,就会再和你联络。
你的娜塔莉
没有邮票,也没有邮戳。这张明信片却在这里、他的屋里、他的手中。
雷昂拿着话筒的手不自觉地垂下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又把话筒放回耳朵旁,却听见占线的提示音。他以为和史文的通话已经断线,所以按下重拨键,没想到竟接通了另一通电话。等待的过程中,嘟嘟声持续响着。
“联合快递,客户服务部,您好……”
“谁?”雷昂一头雾水地问道。
“造成您的不便,我们诚挚地向您致上最深的歉意,纳德先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子平板单调的声音。雷昂原本想立刻挂断这通电话,但当她接着说:“出于不明的原因,您上次所订购的货品确认遗失了。对此,我们感到相当抱歉。”
雷昂猛地直摇头说:“我现在没空和你瞎扯这些胡说八道的鬼话,而且,我明明已经收到东西了。”
“真的吗?那一定是快递员弄错了,因为我们没有您的签收记录。”
这也难怪,这么白痴的快递员。
雷昂没向对方道别,就径自将线路重新切回和史文的通话。
“你还在线吗?”
“是啊。”
电话那头传来的背景氛围变了。史文的声音听起来更近了一点,也许他已经不在户外吹着寒风,而是回到艾多麦特的屋里,找到了适合通话的安静角落。
“你是对的……”雷昂带着娜塔莉留下的明信片走回客厅,把它和娜塔莉的日记本一起放在餐桌上。“真的有她留下的卡片。”雷昂望着明信片上的向日葵。梵高,多么合适,也是一位精神病方面的“专家”。
“但我不记得厨房门上有张明信片这件事。”雷昂的声音听起来是这么地脆弱,“我想不起许多事,许多我在沉睡中做过的事。”
“雷昂,我……”
“拜托,让我说完。”
“不!”史文截断雷昂的话,“现在应该轮到你要听我说了,雷昂。”
“好吧!”
“你知道的,我和娜塔莉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熟悉过。现在,我要以好朋友的身份告诉你,哪怕说完之后,你可能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你想说什么?”
“我不信任她,她只是在和你玩游戏。”
“这怎么说?”
“想想你们的闪婚。为什么她突然这么急?”
“是我向她求婚的。”
“没错,但是你一直想要一场盛大的婚礼,而她则希望低调、隐秘,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决定。”
“是吗?那你们在匆忙中,签订了婚前协议吗?”
“为什么要签这个呢?她有对富有的双亲,就财力上来说,我才是弱势的那一方。”
“那我们的公司呢,雷昂?如果我们得到那份合约的话,也才只是开端而已。”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陈述事实,你必须自己将这些事实一一拼凑起来。”
“事实就是,娜塔莉在离开我之前,就遇上麻烦了。”
“你是指她身上那些伤?”
“是的。”
“那些伤看起来很严重,对吧?”
“一点都没错!”
“就像你们万圣节的装扮一样,栩栩如生到看不出是假的?”
砰!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你瞎扯什么!史文。”雷昂无力地回答。
“跟我比起来,你太一厢情愿了。谁曾经骄傲地向我炫耀过,娜塔莉是个化装艺术家?也许她在愚弄你。”
“史文……”
“相信我,你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我太了解你了。”
“恐怕你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深。”雷昂提高音调说道。
“我手里刚好拿着一本日记,娜塔莉在里面写着,我把她弄得很疼。她是这么地害怕我,怕到不想生下我们的孩子。”
愤怒的雷昂失控地把日记本往客厅的另一头扔去。
丢出日记本的那一刻,雷昂马上就对自己爆发的情绪感到后悔,不过一切都无法收回了。日记本在撞上大门旁的墙壁前,呈倒V状飞越了客厅,其中有几页掉落下来。
“我只是试着要帮你。”史文口吃地说道。雷昂弯腰捡起那些掉落在地板上的纸张,那是两张素描和一张照片。在第一次翻阅日记本时,他应该是漏看了这张照片,它比那张超音波照片更暗、更模糊,但他立刻就认出了拍摄的地点。
雷昂想尽办法要看清照片上那个字,一个直接标示在闪电图标上的古体字:
注意
之前雷昂还在想,他应该是在地道的尽头看过这个字,不过现在他发现自己弄错了。挂着这张警示牌的墙并不是一道墙,而是一扇门。在他手中这张照片上,那扇门开了一道缝。
他顿时觉得筋疲力尽,要是不马上坐下来的话,他可能会直接倒在这里。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赶到我这里?”雷昂问史文。史文则已经多次追问他的朋友是否仍在线上。
“我喝了点酒。明早之前,我无法开车。”
“拜托!动作快点!我必须给你看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