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四季里最难挨的是冬天,可是那天的冬,我在雪地里站了很久,身上满是冷风席卷的滋味。
可我却贪恋的却想要让这场冬天再持续一些时候。
冬天里遇见的那个人,请你在我的四季一直做那棵常青树吧。
初一晚上临分开的时候,周澜树对陈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头发很好看,晚安。”
少年在她别上去的刘海而露出的额头上看了一眼,然后目光下移对上女孩惊诧的眼睛,说了那句晚安。
他没有说你把刘海别上去好看,只是说你的头发好看。
陈渔觉得,这是周澜树给她改变的肯定。
她是那么不喜欢改变的一个人,之前赵孟舒曾说过无数次你这个头发我不喜欢,陈渔都没有改变过。
而今这样的念头再次从她脑海里复燃,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拥有了改变的决心。
不想再试图用外界的一切遮挡自己的目光。
只不过周澜树这样的肯定陈渔倒是没想到,语气笃定的少年说那几句话是为了安慰自己,陈渔一时间有些愣怔,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直到周澜树走到门口看着陈渔还在傻站着,微微失笑——
“还站在外面傻冻着啊。”
……
屋内。
看着陈渔第七下用手指戳着刚刚发好的面团,阿婆抿唇问她。
“玩得很开心?”
陈渔回神“啊”了一声,低头用手再次把面团揉平,直到那些被自己手指戳出的洞再也看不见这才悻悻地挪开手。
嘴角露出笑容,她挺诚恳:“开心的。”
阿婆尝了口小豆馅,然后又给陈渔唱尝了一口,后者兴奋地“嗯”了一声,眼里闪着雀跃的光。
“好甜!”
阿婆眼里闪过困惑,看向陈渔:“我怎么觉得不甜呢?”
陈渔一愣,又尝了一口细细品味。
不对啊,明明很甜。
眼神上移,阿婆已经往菜板上撒了一层面粉,把放在瓷盆里的面团拿出来,手指沾上面粉轻点了一下陈渔的鼻尖。
对上阿婆含着笑的眼睛,陈渔的思绪已经重新落到阿婆在她鼻尖上留下的面粉,心想“老小孩老小孩”这个词就这样来的。
祖孙俩对视一笑,开始了分工合作。
从小和老人住在一起的陈渔在烹饪这方面已经学习得不差。
包饺子、包豆包、包包子,陈渔都已经熟稔于心。
早些年赵孟舒和阿婆的关系还没那么差的时候,每年除夕也会过来。同时差不多一个时间一起过来的还有赵孟舒的亲哥哥,也就是陈渔舅舅的一家。
陈渔的舅舅生的是个儿子,这位表弟比陈渔晚生了七个月左右,所以他们之间并不存在很大的年龄差异。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个人总是被放在一起比较。
而作为当事人自身,陈渔只想简简单单地过个年而已,实在不想听一个个自诩为自己好的大人的说教。
当除夕夜必备节目包饺子登场的时候,陈渔总是习惯凑在阿婆身边和她一起包,同时和她俩一起的,还有陈渔的舅妈。
一年到头舅舅家的三个人也就来一次,可也就是这一次,将这一年里孩子获得的成就攀比攀比。
舅舅性子沉默,一来就找个可以充电的角落翻看手机,电视机的热闹,室外的喧哗都不能分走他的注意力。
这样一个性子就注定了他对家里的这些交谈两耳不闻。
陈渔的舅妈倒是和舅舅完全相反的性子,来了说几句吉祥话缓冲缓冲气氛,之后便说起陈渔表弟在这一年里获得什么奖,又报了什么补习班,身边同学的家长在哪里高就之类的。
别人不关心却还是要提出来的场面话,估计指的也是这种。
阿婆性子软,听到这些夸几句也就完了。
如果舅妈再说,阿婆也就嗯嗯啊啊地回应过去。
舅妈嗓音不小,一说起这些儿子令自己骄傲的事情就像是不会累一样,滔滔不绝能拽着你的手讲一晚上。
展示自己培养儿子的功劳不小,在别人的夸奖中找到那些年“辛苦”所能得到的一些表面上漂亮的反馈。
表弟性格随舅舅,他们俩的沉默,倒是更衬得舅妈这一番话有些伶仃单薄。
那个时候赵孟舒也会来,听到这些翻了个白眼,陈渔有一次无意间看到了。
手指捏上饺子的褶有些用力,旁边的馅都有点溢出,陈渔抿唇,指尖沾了点面粉重新捏上去。
终于补好了。
幸好没有包坏,当时陈渔想。
本该是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可也是过得最不纯粹的一天。
后面几年,表弟升学,舅妈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不落窠臼,于是即便是在假期也给他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课程。
转眼间他们一家三口已经两年没有回来看过阿婆。
而前些年赵孟舒因为陈渔姥爷无意间的一句话和家里翻了脸,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自己的父母重男轻女,这样怨恨深埋的种子在那一年爆发。
赵孟舒指明说和自己的父母断绝关系,但因为陈渔一直生活在滨岛,她当时没有立刻将陈渔接走,靠着血缘牵连的母女两个人断断续续也有联系。
只靠着联系,陈渔倒是没有更多机会见识到赵孟舒的跋扈和专.制,只是和她一起生活的一个学期里,陈渔在一点点的打压和失望中才陡然撕开心里飘着的那张纸。
上面的内容,注定要让她独自飘零。
然后陈渔窥见这行字,不得不苦涩咽下这个悲伤的事实。
之后陈渔姥爷去世,赵孟舒也没回来看过一眼。
冷漠也是冷漠到了极致。
一想到前几年被厚厚阴霾笼罩的日子,陈渔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些交错的时空里来回穿梭,哪怕仅仅只是当个与她没什么关系的看客,静静看着,竟也觉得满心疲惫。
其他的她也不想知道,陈渔过上现在的日子,只知道阿婆对她最好,而她不能辜负对自己最好的人。
趁阿婆不注意,陈渔眼神微动,指尖拈着面粉朝阿婆的脸颊抹了一下。
厨房里住着两个小孩。
一个老小孩,一个小小孩。
两个人陷在笑声里,陈渔放声大笑,好像只有这样没有压力地笑出来,才能冲淡她心里反复研磨的苦楚。
好像只有笑得快乐一些,才能让那些痛苦快速地翻篇过去。
……
晚上躺在床上的陈渔又有点睡不着觉,今天是阿婆拉的窗帘,拉得严实些,密不透光。
陈渔想了想,于是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将窗帘拉开一个口,窗户外的满天星布满夜空。
陈渔笑得满意重新躺回床上,想起少年那如同燎原般的视线扫过她的额头,和她说的那句晚安。
陈渔勾唇,闭上眼睛也在心里说了声。
晚安。
那一年过年晚,十五元宵节就是开学的日子。
前几天教务处的老师打来电话,告诉陈渔给她安排在了高一九班,已经和班主任交代过了,开学那天直接去到高一九班的教室就行。
陈渔刚挂断电话就不自觉地搓了搓掌心。
阿婆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陈渔一直使用的红色书包。
刚刚班主任打来电话,阿婆倏忽想起陈渔马上就要开学这回事,于是连忙从柜子里翻出来这个红书包。
阿婆寻思着给她洗洗,在接水的盆里放了皂粉,老人找来家里用的那种老式搓衣板。
阿婆坐在马扎上,两腿夹着搓衣板,那双枯瘦的手一下一下给陈渔洗着书包。
陈渔见状,连忙上去阻止:“阿婆,我来洗我来洗,你快去坐着吧。”
阿婆抬头,耳边白发藏不住。
架不住陈渔的念叨,最终阿婆拿了干毛巾擦手,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她笑:“囡囡长大哩。”
陈渔“哎呀”一声坐在马扎上,朝阿婆露出了一个“请信任我”的眼神。
“都快十七了,还长不大啊。”
一瞬间电视的声音填补在房间里。
陈渔坐在那搓洗自己的书包,时而抬眼看向电视,上面的画面让陈渔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说:“《西游记》又在假期重播了。”
陈渔刚洗完书包,正准备把废水倒进厕所里,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手指被盆的凉水冻得发僵,陈渔斟酌两秒,于是放下手里的盆跑去开门。
打开门看见是周澜树,陈渔没管他要问什么,就赶紧先让他进来。
周澜树进屋和阿婆打了招呼,之后跟着陈渔进了卫生间。
他见陈渔一点点挽起袖子,再看了眼地上的一个容积不小的盆,里面还装着晃荡未停的水。
周澜树一下子就知道了,陈渔在给他开门以前是准备倒掉这些废水的。
陈渔刚要弯腰,周澜树上前攥住她的手腕,怕她拒绝于是没说什么,只是把她轻轻拉到卫生间门外。
周澜树走进去,一下子端起了那个装着水的盆,回头望了一眼呆滞的陈渔。
“倒在哪?”
陈渔回神,看向他:“倒在厕所里就成。”
言罢,陈渔的右手搭在周澜树刚刚攥她左手腕的位置。
只觉得皮肤都发烫。
周澜树倒完废水,刚摆好盆的位置,一转身就看到陈渔握着自己的手腕。
少年愣了一下,不解问:“刚刚攥疼了?”
“没。”陈渔连忙解释,似乎说完觉得只说这一个字有些单薄,于是又补了一句,“没攥疼。”
一时间沉默再次落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彼时阿婆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对陈渔说。
“我进屋睡会,你带着澜树去客厅里看电视吧。”
陈渔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周澜树:“走吧。”
电视里还在放老版《西游记》,周澜树坐在沙发上笑了一声:“你也在看啊。”
陈渔留意到了那个“也”字,正要拿遥控器的手僵在半空,偏头问他:“看这个行吗?”
周澜树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自然行。”
电视里播放到女儿国的情节,主角的对话声通过音响流露出来,带着微乎其微的电流声。
陈渔点点头,后背靠向沙发背,突然想起周澜树来找她应该是想说什么事情,于是便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讲。
周澜树直接问:“你的分班结果出来了?”
陈渔点点头:“出来了。”
她手指微微牵动,随即想到了什么问周澜树:“教务处老师也给你打电话了吧。”
“对。”周澜树说起这次来找陈渔的目的,“我打听过,一中高一和高二下学期的书在上个学期期末考试之后就已经发了,但是我们新转学来,要在开学当天上课之前先去取书。”
陈渔没关注这方面的事,听起周澜树这么一说然后顺口接着他把话说下去。
“那开学那天一起取吧。”
周澜树看她一眼:“好。”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这也让电视里的对话更加明晰。
剧情正播到太师带玄奘去看“传国之宝”,却不想这“国宝”竟是女儿国国王。
玄奘顿时诧异万分,诚惶诚恐道了声“陛下”。
电视里的女儿国国王一颦一笑太过动人,陈渔的心思也都被攫取进电视剧情里。
“佛心四大皆空,贫僧尘念已绝。”
“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
“来世,若有缘分。”
“我只想今生,不想来世。”
“周澜树。”陈渔手指攥紧,轻唤了一声,“人会有来世吗?”
周澜树没有很快给出自己的见解,他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也只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也许有吧。”
陈渔扯出一抹笑:“若有来世又如何,前世的记忆也没有了,谁还记得前世许下的承诺?”
周澜树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或许前世如果吃苦吃得太多了,来世就能活得愉快些。”
“不过——”
周澜树看她,语气里倒是有几分认真:“正如你所说,两世的记忆没有牵连,所以不管前世今生来世的假设是否成立,这一世里你存在,过得快活些就好。”
“我也希望——”
“你活得快乐些。”
周澜树声音小得仿若喃喃自语,以为被电视机的声音掩饰过去,却没想到这话陈渔全部都听见了。
刚刚自己的注意力都在说话的周澜树身上。
陈渔侧头看他,与周澜树的视线撞在一起。
目光有些烫人,陈渔抿了抿唇,伸手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声音开大了点。
“今且西去,春事依然。”
陈渔的心脏在这八个字声音出来的时候跳得更快,更重。
仿若使劲敲落的鼓点。
陈渔的余光看向周澜树。
我也不想什么前世今生,也不管今生今世会吃多少苦。
我只想和你之间的联系哪怕保留一根线那样细的宽度,是我强求。
不会后悔的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引用的台词来自1982年的《西游记》台词。感谢在2023-02-20 20:04:05~2023-02-21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011号小行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