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想,“孤单”到底是不是一条必须走的道路,如果我不愿意继续维持这份孤单,那我要付出怎样大的代价才能换取一份难能可贵的温暖呢?
我曾感受过与我擦肩而过的温暖与爱。
我也曾无数次用艳羡的眼光去追随这一份终点不在我身上的温暖与爱,我真的,非常珍惜降临在我生命里的每一点温暖。
每一点。
周澜树和陈渔回到家里取鱼缸。
在周澜树向陈渔提出去市场里买鱼之前他就已经把鱼缸清洗出来晾在院子里,此刻看着被洗刷干净的透明容器,边缘被阳光镀了一圈金色的光环。
煞是好看。
陈渔第一眼还以为是天使头顶上的光环,但她怕说出来惹得周澜树大笑不止,于是就没说出口。
陈渔把两条小鱼连带着水倒进鱼缸里,周澜树又从屋子里舀了点水补进鱼缸里。
一时间随着水灌入,小气泡从水里往上飘最终在水平面破裂。
周澜树最后把鱼缸递给了陈渔。
彼时少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他蹲在地上,一只胳膊支在膝盖上托腮,一只手把鱼缸拿到陈渔面前,说让她好好照料这两条鱼。
临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捧着鱼缸的陈渔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彼时周澜树没进屋,只是站在原地,视线正好追随着陈渔的背影,女孩回头,视线和他碰在了一起。
院子里有阳光倾落,轻轻风卷起,但却吹的两个人身影愈发清晰。
太轻,太静。
陈渔似乎都能听见鱼缸里小生命游动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阳光太好,陈渔总觉得这视线有些滚烫,紧紧熨帖在彼此两个人的身上。
指尖微颤,陈渔看着周澜树,就那么看着。
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以一副怎样的表情面对着他。
半晌,陈渔赧然一笑抿了抿唇,开口说了句谢谢。
只是这句话太轻,刚说出口就溶解飘散在风里,周澜树只来得及去读陈渔的口型她就已经离开。
陈渔的消失让周澜树一直注视着门口的眼神有些变化,他摸了摸心脏处倏生的空白,往前挪了步伐上前想要锁门。
锁门以前,周澜树迈过门槛站在门外看了一眼隔壁的方向,随即沉默地走回家将门锁好。
裴文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刚才她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熟悉的声音让她知道是周澜树和陈渔在院子里。
晓得这一点,她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并没有起身从房间里走出去打扰他们。
加上身体并不太方便,限制了裴文竹活动。
“妈。”
周澜树推门进来,室内温度要高一些,他缓缓脱掉棉服。
裴文竹嗯了一声,看见周澜树的这件棉服,一时间心酸更甚,只是她面上没表露,朝他柔和笑笑。
“澜树,快新年了,妈带你去买一件新衣服吧。”
周澜树神色如常地换了拖鞋,听闻这句话只是抬眸淡笑:“不用。”
说罢便去卫生间洗了下手,然后走出来坐在裴文竹的身边。
电视里还在重复播放82年的《西游记》,不知道重播回哪个剧情,周澜树也没仔细看,心里在想别的事。
裴文竹皱眉站起身拿着周澜树的那件棉服,这回语气严肃了些。
“你快开学了,就这么穿着已经小这么多还旧到不行的衣服去上学?”
周澜树将裴文竹佯装的严肃看在眼里,企图用玩笑揭过这个话题:“妈,大家上学都是学习去了,也不看谁穿得怎么样。”
说完,周澜树看向裴文竹,温和开口:“诶,对了妈,棉服袖口破了一个小口,还得您帮我缝一下。”
言罢,周澜树放下手里刚刚攥着的遥控器,起身朝裴文竹的方向走过来。
少年神色平静挑着眉,找到棉服袖口破开的位置展示给裴文竹看,见妈妈眉宇间有散不开的愁思,心下猛地一沉。
“我可以给你缝。”裴文竹轻拍了一下周澜树的肩膀,“前提是,你得和我去买一件新衣服。”
少年的身高已经比裴文竹要高了,伸手拍少年的肩膀也不再和儿时一样容易。
裴文竹眼里酿出温柔,胳膊肘搭着那件脏灰色的棉服,她腾出两只手给周澜树理了理他白色针织衫里面的衬衫衣领。
她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周澜树望着已经比自己矮的裴文竹,心里似有一团酸涩在翻滚。
滚到草地上,又疼又痒,然后受不了这阵让人难以忍受的痒疼,于是倏然一下子飞到天空里。
本以为只要飞到天空里就没事了,结果没想到酸涩破开了一个小口,不断向周围撒。
他这次没再拒绝,只是说了声好。
到了夜里十二点,客厅里的大灯已经关掉了,裴文竹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一小盏台灯,微黄色的灯落在她放在膝上的羽绒服,靠近桌子边被光笼罩的区域里还放着针线盒。
她是趁着周澜树睡着的时候才下床翻出针线盒,怕开客厅的大灯惊扰了周澜树,于是只点了这一盏小灯。
整个屋子里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黑得似乎能够吞没所有悲伤,那一盏小小的灯,无声地支起裴文竹心里的一顶帐篷。
那顶名为“母爱”的帐篷。
周澜树爱干净,所以即使这件衣服的颜色是那样灰暗显脏,但是此刻裴文竹拿在手里仔细看,袖口也始终是干净的。
看得出来他经常清洗袖口,所以袖口总是不断开线,袖口周围的布料都被洗得发白。
裴文竹戴着眼镜一点一点弯着腰凑近灯光缝着袖口,穿针引线在那块已经隐隐发白的位置,最后藏好针脚,仿佛没有破过一样。
针线活这样细致的事,也是得在反反复复的实践中汲取经验。
缝好最后一针,裴文竹剪断了线,又把线头贴心地藏好。
缝好口子,裴文竹没着急关灯,只是反反复复摩挲着这件对于周澜树来说已经小到不行的棉服。
这件衣服,以前是她的。
还是她好几年前穿的衣服。
原本以为在杉城的日子将会是跌跌撞撞的新开始,再苦再难也能挺过来,却不曾想家中横生变故,他们被迫回到这里。
在杉城定居时,周澜树的父亲原本是一名出租车司机,裴文竹也有一份还不错的设计工作。
周澜树的父亲有一次接了个代驾的活,却不曾想找代驾那人不知怎的惹了当地某片区域的地头蛇,那天晚上恰好就是他们报复的时机。
就这样,周澜树的父亲受到了无妄之灾,裴文竹赶过去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连罩着尸体的布上面也是一片一片的血。
裴文竹得到一笔赔偿款,而那些满身罪愆的人似乎根本没受到任何影响,这一件事,毁掉不止一个家庭,对于这群始作俑者来说却可以如此轻易揭过。
她不甘心,满心愤懑找人去问去理论,收到的只有来自对方的威胁。
父亲出事的时候周澜树还在学校上着学,原本裴文竹还打算瞒一阵子,但是她的精神压力太大也太痛苦,这样残忍的事实终究是再也兜不住。
少年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就要承担如此沉重的事。
裴文竹那段时间精神都有些失常,周澜树休了一个学期的学在家,等到她的状态稍微好一些之后,少年提出的第一件事是回到滨岛。
裴文竹的妈妈是滨岛人,结婚后因为妈妈去世三个人回来过一次。
这场白事陆陆续续办了一个月,也是那个时候裴文竹往院子里放了很多花,似乎只有将悲伤填满,才显得脸上不那么苍白。
这次裴文竹和周澜树从杉城回来,也是住的她妈妈的房子。
一开始周澜树提出回到滨岛这件事裴文竹是不同意的,但奈何少年那时太过执拗,周澜树知道滨岛虽然靠海四季潮湿,但这里胜在清净,适合裴文竹养好身体。
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裴文竹不行。
可偏偏裴文竹也是这样想的。
离开以前,裴文竹曾经问周澜树,学习方面你换了地方,滨岛教育水平不及这里,你要怎么办。
少年没想到她担心这件事,于是放松似的露出一抹笑。
“怎么?你还不相信你儿子的实力吗?”
这句话,好像是周澜树最笃定的承诺。
那时裴文竹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每颗泪水,都砸在了周澜树握着她的手上。
思绪归一,此刻的裴文竹坐在沙发上,一盏小台灯就能将她眼角残余的泪照得通透,照得更加无法隐藏。
一滴滴溅在脏灰色的布面上,她发现自己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有些事如衣服,表面看着缝好了,其实穿针引线形成的孔你不仔细看,真的是看不见。
而又有些事走得又是和缝衣服相反的路,从源头开始就没有办法修补。
比如一颗,饱经沧桑又泫然欲泣的、快要枯竭的内心。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裴文竹来到隔壁,和阿婆说要带两个孩子去商场里买新衣服这件事。
站在一边的陈渔看着大人之间的讨论,掌心微潮。
倒是阿婆爽利许多,微微思索了一下就答应了这回事。
临走之前,阿婆塞给陈渔两张一百块钱的纸币,说她挑好了直接付款就行,不用考虑价钱。
滨岛物价低,两百块钱能买一件很不错的衣服了,倒是陈渔捏着手里的红票子迟迟没有放进兜里,眼神复杂地看向阿婆。
阿婆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慈爱地拉着她的手,悄悄在她耳边说。
“宝贝,没什么的,你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呀。”
“阿婆有钱,囡囡听话,拿着去买件好衣服穿。”
陈渔眼眶倏然一酸,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眼角噙了点泪,慈爱的阿婆看在眼里,轻轻拭去,然后推着陈渔出了门。
陈渔强压着心底的酸涩回头,只见阿婆朝她笑了一下。
阿婆靠两侧的牙都掉了好几颗,可她还是不禁回想起小时候,和阿婆一起坐在马扎上啃西瓜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是真没觉得阿婆会老,会迟钝,会有一天掉牙齿,更会有一天到了再也走不动的时候。
路上陈渔因为阿婆刚刚的话心里的酸涩始终没有停止,她将这件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直到她扯领子的时候可以将她的半张脸都遮住。
裴文竹似乎是看出了陈渔的情绪,便放慢了脚步和她说话,原本周澜树走在裴文竹的旁边见此,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另一边。
原先裴文竹走在三个人中间,周澜树这一换位置,走在中间的就变成了陈渔。
周澜树会开玩笑,陈渔被他逗乐了好几回,气氛不似刚才那般凝滞,三个人走在路上倒是也乐此不疲。
滨岛的商场在市中心较为繁华的地区,逢年过节大家需要买新衣服才会来这里的次数多一些,平时来这里的人也一般是居住在这附近薪资水平还算不错的人。
除夕当天商场营业时间缩短,他们来的时候人还不少。
陈渔看着商场门口装饰布景一闪一闪的彩灯都看得起劲,还是周澜树把她拉走的。
刚踏入一楼,陈渔在嘈杂的人声里听见一道旋律,优美动听到仿佛能划破空气直直钻进她耳朵里。
她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急切的目光在周围扫过可是她都没能看见。
跟着裴文竹和周澜树上楼的时候,陈渔站在电梯上看见了。
一层大厅中央,那是一位女孩在演奏钢琴曲。
黑色的三角钢琴挡住了女孩的俏丽身影,陈渔眯了眯眼,只看见了那女孩和钢琴曲一样梦幻美丽的裙角。
在光中翩跹的裙角。
陈渔不自禁搓了搓发麻的指尖,然后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收回视线。
裴文竹给周澜树看好了一件男款的白色羽绒服,拉链是黑色的,里面的内衬也是黑色,后面还带了一个厚实的帽子。
工作人员介绍这件羽绒服是可以正反两穿的,裴文竹眼里划过惊诧,连忙让人找了一件合适周澜树的号码让他进去试。
周澜树穿着羽绒服出来的时候,陈渔看着他微愣了几秒。
颜丹鬓绿的少年气质清润,黑色的眼瞳此刻闪烁着光,他也似乎因为穿上新衣服而觉得喜悦,眉目间的神采愈发夺人目光。
这才是少年本身的样子,那件脏灰色的棉服本就不适合他,陈渔当时是这样想的。
裴文竹似乎也对这件衣服表示很满意,让他转身看看效果,又找了好几件让他穿,在对比之下找到那件最好的。
周澜树笑着配合,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陈渔坐在店里的椅子上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白光把她的鞋都照亮,上面的灰尘也能看得很清晰。
她看着裴文竹再次找衣服的身影,工作人员都在招呼进来试看的客人。
只有这样没有人注意到陈渔的此刻,她才能大胆地泄露眼底的情绪。
陈渔可以将孤单抛露出来,将它无处安放的它踢进一个没人的角落,因为她可以穿过人海和它无死角对视。
她可以透过孤单看到自己。
陈渔看着温柔温婉的裴文竹,眼里满是艳羡。
以前她买衣服的时候,赵孟舒从来没有这样耐心地让她一次次试穿,直到找到那件让陈渔最满意的衣服。
或者说,陈渔和她说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衣服,但坦诚的结果又被赵孟舒批得一文不值。
时间长起来,陈渔觉得只要和赵孟舒在一起的日子,就让自己感觉太压抑,太痛苦。
所以即使现在她逃离了有赵孟舒存在的日子,却还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里住满了她的影子。
就像此刻自己又不自觉想起她,顿时觉得赵孟舒带给她的阴影始终晦暗,始终驱之不散,一直纠缠她。
陈渔思绪游离,瞳孔失焦。
“陈渔,陈渔。”
有人在喊她,但陈渔眼神有点僵,身体也有点不受控制。所以她强迫自己摇摇头甩开刚刚的思绪,抬眼看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周澜树。
还是他在喊她。
少年见她发呆,有些失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陈渔发丝细又软,周澜树挪开手的时候感觉掌心还有刚才微痒的触感。
他目光柔和看向陈渔,指了指裴文竹站着挑衣服的方向:“要不要去看看自己喜欢的款式?嗯?”
陈渔闻言微怔:“你买完了?”
少年点头:“嗯,我已经挑好了,刚才妈妈去看女款的衣服了,你可以和她一起去看看。”
陈渔压下心底的震惊,没想到刚刚裴文竹挑衣服竟然是给自己挑,这下心底更酸涩了。
她也更珍惜起来,毕竟这样坦诚温暖落在自己身上的阳光太少了。
于是她站起身看着周澜树,还没说话少年倒是先挑眉。
“走吧。”
两个字,极具温柔。
陈渔在心底默念,念着念着就忘不了了。
毕竟温柔对她而言难得,而难得的东西总是让人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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