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树,他是一个温柔的少年,但是我不似他那样温柔,我自知自己怯懦,所以时常蜷缩在角落里窥视这个缤纷多彩却又黯淡朦胧的世界。
我只敢看他的温柔,如果能感受过他温柔,就已经足够幸运。
我们有很多不同,但兜兜转转,我们总是有一件事是相同的——
那就是我们其实都不幸福。
在周澜树家吃完饭的当晚,陈渔没有睡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扑腾好半天,直到把阿婆都弄醒了。
阿婆无奈说她这个小皮猴,声音有种被吵醒之后的哑。
陈渔看着阿婆头顶被压乱的一绺头发翘起,强压着笑意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在被窝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阿婆嘟囔了一句说的什么陈渔也没听见,几分钟过后,身侧再次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像是之前被她打断之后的延续。
陈渔有点忍俊不禁。
她仰躺在床上,头一偏正好看到窗外,今天睡觉没有拉窗帘,而床又靠窗户,这个角度她刚好可以透过玻璃看窗外的星。
之前在杉城的时候,是看不见这么多星星的。
杉城繁华,到了晚上市井仍旧热闹,只不过这样的热闹却让她无数次都踯躅不前,只因为陈渔觉得这样的喧阗不属于她,陌生始终纠缠在她身边,陈渔感觉到自己始终融不进去。
而现在回到滨岛,这个带着海腥味的小地方,纵使它经济不发达,纵使它这样的气候总是让衣服不能正常晾干,纵使它有很多很多缺点。
陈渔却觉得,这里才是她的家。
哪怕她以后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相信自己一定会回到这里,回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这叫,魂归故里。
而现在,陈渔回到滨岛,她在夜晚微微仰头,就能看见很多星。
陈渔不着痕迹地掀开被子下床,给熟睡的阿婆掖好被角,穿上那件似乎能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羽绒服,推开锁上的门之后倒也没走远,就这么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夜里风凉,陈渔揣着手坐在那冻得鼻尖都红了,却还是仰着头看向天空,风刮得她脸疼,陈渔没在意,思维开始天马行空。
星光璀璨,她在想天上这么多颗星星,有没有一颗是属于自己的呢?
哪怕只有一颗呢?
她真的不太贪心,所以也希望不太贪心的自己,能在新一年里过得还算不错一些。
夜风渐凉,陈渔呆呆地看着天,渐渐冻得鼻子的嗅觉感知都下降了,她下意识吸了吸,刚要捻捻发麻的指尖。
旁边倏然传来一道声音——
“陈渔?”
熟悉的声音在夜里划破寒冷,直直撞在她的身上,让陈渔有点措手不及。
她偏头去看,黑暗中拿手电筒的男生正站在隔壁门口,喊她名字的时候一条腿跨在门槛外,另一条腿还没往外伸。
即使那手电筒的光没有直接照在陈渔身上,可还是让她不自禁眯了眯眼。
或许是感觉到女孩的不适应,对方立刻将手电筒的灯光移向和她相反的另一侧。
陈渔因为这短暂的强光瞳孔失焦了几秒,微微错愕地看着从隔壁走过来的人。
周澜树。
他手里提着个黑色的手电筒,上身还是那件陈渔在心里腹诽吐槽了很多遍的脏灰色棉袄。
陈渔微怔,没想到这个点出来都能碰上,更没想到周澜树从门口看见她的时候就直接走过来,然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她身边。
这一通操作像在脑海里重复了很多遍似的。
周澜树刚要在陈渔坐着旁边的石阶上落座,就见那身影往旁边挪动了一下。
他目睹这一幕,嘴角微抽:“躲什么。”
陈渔讷讷道,眼神无辜:“谁知道你这个点出来坐在我旁边,是人是鬼?”
周澜树感觉自己两侧的太阳穴在跳,一下一下的。
他丝毫不介意地坐在石阶上,他腿长,脚底放在平地上也不显局促,如果是陈渔的话,踏到平地上估计腿都快蹬直了。
少年神色淡然,坐好之后偏头看她:“确认吗?”
陈渔不解:“确认什么?”
“我到底是人还是鬼。”
“……”
陈渔扶额,她刚才就多余说那一句话。
她还没开口,周澜树便偏头问她。
“你这么晚不睡觉,就这么出来迎着冷风坐着?你不冷?”
“你不也是,还顺带拿了一个手电筒。”
言罢,陈渔指了指周澜树手里还没关掉的手电筒。
周澜树垂眸,似乎才想起来手里还有这么个东西,于是默不作声地把开关关掉。
白光收束,在一瞬间消失,于是又只有天上的星星在发光。
陈渔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周澜树,夜色过于晦暗,以至于她不太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她目光重新回到天空,陈渔轻轻眨眼,语气很轻,像落在水里的翎羽。
“我有点睡不着觉。”
周澜树闻言,拿着手电筒的指尖微僵,似乎也是这夜太过凉透,他蜷起指尖下意识试图埋在袖口里面。
只可惜这件棉服太小,他用了点力,但手指并不能完全退到袖口里面。
陈渔说话的时候看向天空,全然不知自己的眼底此刻成为和星星一样明亮的存在,周澜树侧眸看着她的,可以很清楚看见陈渔在夜里的眼睛。
澄净,明亮。
和平时在阳光下看到她的感受完全不同。
阳光下的陈渔,总是一副内敛少言寡语的模样,就连眼睛里的神采都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阴霾所笼罩。
但是此刻,周澜树看着她的眼睛,在黑夜中仿若瑰丽的夜明珠。
于是他想到了家门口那透明的玻璃鱼缸,仿佛现在那鱼缸只是被蒙尘而已。
被擦干净的时候,仍然可以恢复到最初透明无瑕的模样。
陈渔说罢偏头问他:“那你呢?怎么这个点出来?”
周澜树神色如常看着她,微微弯唇,学着她刚才的语气回答道:“因为我也睡不着。”
切,陈渔转移视线的同时撇撇嘴。
这人,有时候还挺……
奇怪的。
陈渔从脑海里的字典翻出这么一个词,形容周澜树。
“明天——”周澜树开启话题,似乎也是斟酌了一段时间,“我想去市场买几条鱼,你去吗?”
陈渔没理解他的意思,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买几条鱼,你吃得完?”
周澜树闻言,有些无奈看向她,眼底漫上了些戏谑:“我说的是金鱼。”
陈渔一噎,下意识把脸埋在羽绒服厚实的领子里。
少顷,女孩的声音从一旁闷闷地传来。
“去。”
得到这个答案的周澜树唇角弯了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她:“还得感谢你。”
陈渔想起自己在周澜树家的院子里无意间发现的玻璃鱼缸,自然明白他话里的这句感谢指的是什么,心里忖着这下蒙尘的鱼缸真的要物尽其用了。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陈渔隐藏在领子下的唇线微微上挑。
“现在我确定了。”
周澜树微怔:“什么?”
陈渔没忍住笑出声:“确认坐在我身边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有了上次周澜树敲门的经历之后,这次约定好的次日陈渔很早就起床了,阿婆看她起这么早还颇为差异。
阿婆知道事出必有因,于是揶揄她:“有约啊?”
陈渔伸懒腰的时候因为这句话没忍住用力抻了一下腰,一瞬间僵在那半天才缓过来。
半天之后她才愣愣地“啊”一声,彼时阿婆已经走到了门口,闻声朝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接着嘱咐了陈渔一句。
“出去记得把门锁好。”
阿婆离开没多久,陈渔就听见了敲门声,这次倒是没让门外的人等久,喊了一声来了就跑去开门。
对上周澜树视线的时候,陈渔能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眼神里带了点细微的笑意。
这样的笑意让陈渔一下子想起自己那天令人尴尬的行径,她捻了捻指尖看向周澜树,有些不自然。
“走吧。”
市场里卖金鱼的店家不多,陈渔走到第一家的时候就没迈动脚步。
这家的老板把鱼缸放在门口格外显眼的位置,所以路过的人都能透过玻璃看见店里有一个很大的鱼缸。
里面彩色的灯照着水幻化成不同的色彩,各个种类的鱼游在鱼缸里,纷纷摆尾,好似畅快地遨游。
恣意极了。
虽然这样的空间和一望无际的海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局限性,可是陈渔没见过这样好看的鱼缸,里面容纳了这样令人目眩神迷的景致,一瞬间眼神定格在鱼缸里良久,迟迟没有挪开。
她站在那,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陈渔,是有水的鱼,是注定在水里平静安宁活一辈子的鱼。
陈渔走进去,站在那个鱼缸的面前,眼神反反复复从里面不同颜色不同种类的鱼上面划过。
她不是鱼,所以她不知道鱼缸里的它们是如隐士般沂水弦歌,还是似罪愆的人一样被禁锢在这里。
但她现在只是看着,那些鱼尾划过的细小的、微弱的水花好像都旋进了她的心里。
很平静,至少这一刻,陈渔觉得自己的思想很跳脱,很脱离现实。
但她很自由,于此刻。
“喜欢哪条?”
周澜树站在她身边,偏头看她。
陈渔的思绪收回来,对上他的视线,倏忽笑了。
她说。
“喜欢最普通的那条。”
最普通的,最自由。
于是陈渔和周澜树带着两条店里最寻常的金鱼往回走。
橙黄色的两条鱼像活跃在水里的两道迅疾光影,陈渔提着塑料袋把它举起,阳光折射进水里,照在那暖色的鱼鳞上,发出细细的光。
微弱的橙黄色微光。
走回去的路上,陈渔有点懊恼地和周澜树说:“我们应该再讲讲价的,十块钱买了两条鱼,总觉得有点亏。”
周澜树走在陈渔身后,看着她雀跃地拿起装在塑料袋里的两条小鱼,然后又用手托着塑料袋的下方一脸纠结和他聊讲价这件事。
少年有些失笑,走到和她并行的位置,无意间瞥见她刚刚因为跳跃,后衣领处勾进去了一绺头发。
他刚要抬手,陈渔一个偏头,头发伴随着动作从衣领里抽离出来。
周澜树动作一顿,伸出的手重新收回上衣兜里。
他抿了下唇,声音清越。
“怎么,替我担心钱?”
这两条小鱼是周澜树买下的,陈渔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有点脸红。
于是只是低着头不语。
周澜树像是恰好读懂了她的沉默,主动开口。
“有时候买了开心,也是钱的值得。”
“好好养着吧。”周澜树看向陈渔手里的两条小生命,轻轻哂笑,“是它们的福气。”
买了开心。
是它们的福气。
两句话,将陈渔心里布满阴霾的一角撕开了一个小口。
也仅仅是这一个小口,让陈渔看见了最原本的自己——
弥山亘野,盘桓在山脚下的一处,涌动着霁风朗月的幻影。
少年同女孩走在路上,披在他们身上的光影愈发清晰,清晰到快要照清楚两个人并行不悖的灵魂。
两个不甘被脆弱轻易击倒的灵魂。
两个即使快被脆弱击倒却还顽强盛放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2-17 18:14:52~2023-02-18 18:5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然然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约 5瓶;然然呐 2瓶;是green的游泳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