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认为温柔的人善良敏感,他们经历过不亚于任何人的绝望与哀伤,却还是在遇见跌落谷底的人时希望自己能带给他们一些快乐。
温柔的人,其实是最不快乐的。
比起他的温柔,我更希望他可以自私一点,不考虑别人,只关心、照顾自己。
周澜树,你听见了吗?
我想让你自私一点。
听到周澜树的话,陈渔捂着额头的手都僵了,整个人脸上的表情也仿佛固化了似的。
少年说完这句话,心情似乎很好,也没管陈渔听到这话是个什么反应,只是继而揣着手走向了厨房。
陈渔余光瞥见他的身影不在眼前,这才放下手,眸光微敛。
心里的那一片青草地似乎此刻被疾风过境打了个措手不及,吹得她整个人都乱了。
直到周澜树从厨房端来一盘裴文竹刚刚烤好的小饼干,放在她面前,陈渔这才讷讷地应了一声。
她伸手拿起盘子旁边的玻璃杯,里面的水已经不似刚倒出来的时候那般滚烫。
只是温度触碰到她的手心,仿佛能顺着掌纹的纹路一下子钻进人心里。
这期间她没怎么看周澜树,只是微微低着头,直到裴文竹坐在她身边,亲昵地拉起陈渔的手。
似乎是瞥到了陈渔进屋里还穿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她连忙对陈渔说:“穿着羽绒服热吧,快脱了放在一边吧。”
陈渔点头,往下拉袖子的时候听见裴文竹哂她。
“你这孩子也是实诚,进屋热了也不知道脱衣服。”
这话从裴文竹嘴里说起来也是温柔得不行,没有半点责怪人的意思。
和赵孟舒说出的话完全不一样。
指尖勾住羽绒服袖口的线头使劲时蓦地一痛,陈渔不经意看了一眼,指腹有一条被勒过的痕迹。
裴文竹将陈渔的羽绒服放在自己膝上,认认真真叠好之后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好像自己,是她的孩子一样。
陈渔在她叠衣服的时候刚要阻止说我自己来,裴文竹挡开了她伸过来的手,笑着转移话题:“阿姨烤了饼干,你快尝尝。”
陈渔收回手,看着眼前温柔的女人,心头又开始莫名的播洒酸涩。
她拈起一块饼干送入口中,眯眯眼朝着裴文竹笑。
笑得唇角都咧开。
“真好吃。”
裴文竹看着她高兴的样子面上也多了几分喜悦,视线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羽绒服。
“小渔啊,今年新年得空就去商场买一件白色的衣服穿穿,阿姨瞅着你这喜人模样穿浅色肯定好看。”
陈渔闻言喉间一哽,这次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眼里落寞的情绪也没有隐藏,披露在这间被阳光照耀的屋子里。
她佯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道:“我妈说我这样不爱干净的人,穿浅色也会弄脏,所以我……”
所以我总是在挑衣服的时候选择那些很深很深的颜色。
赵孟舒对她的影响从童年一直维持到现在,再到以后,她或许都会因为那些伤人的话而一直维持这份怯懦,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苛责,转化成深深自卑,这是她早就要走的路。
坐在一旁的周澜树闻言心底掀起了波澜。
原来她当时给出的理由不只是黑色禁脏,她的人生,也在别人的话语里成长得很不快乐。
裴文竹拉着陈渔的手,目光还是一样的温柔,只是问她。
“那你妈妈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陈渔唇畔浮现出苦笑。
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她在赵孟舒走的当晚就已经知道了,她们的母女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如果不是这之间还有逃也逃不开的血缘成分在,估计赵孟舒当时都不会考虑把她接到杉城。
虽然接到杉城之后也不免落下一个被抛弃的结局。
陈渔抿唇摇头,裴文竹敛眉,温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陈渔的手背。
她说。
“那今年过年,阿姨带你去买一件新衣服。”
“小渔长得这么好看,要穿最好看的衣服过年啊。”
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连空气里跃动的细小灰尘也能看得见,陈渔在这样温暖的阳光里看到了一份善意。
提起来是那样轻,可是笑起来却又那样重。
等陈渔从喉间艰难地挤出来一个“好”字时,眼角有一滴微不可察的泪从光芒中倾落,仅仅一瞬便再也看不见痕迹。
只不过这次的泪水,不再如同以往,象征着悲伤。
……
裴文竹和周澜树一起生活的习惯是上午七八点吃一顿饭,下午三四点吃一顿。
等到裴文竹要去厨房准备做饭的时候,就叫陈渔把她阿婆也喊过来一起吃。
陈渔说好,小跑着来到门口,结果发现他们家的锁和自己家的不一样,摆弄半天也没明白,周澜树则闲庭信步地跟在陈渔身后。
看到小姑娘跟一个锁较劲,忍俊不禁从她侧边走过去,伸手拨弄,“啪嗒”一下把门锁开开了。
陈渔呆滞了几秒没看他,只是推门出去。
回到自家院子,她便不再保持着在外的拘谨。
“阿婆,阿婆——”
语调拉长,声音音量不小,隔壁的周澜树还站在院子里,将陈渔喊的这两声阿婆全部听见。
这音量,这嗓音,说她会唱山歌也有人会信吧。
陈渔推开门才发现阿婆就在客厅坐着,老人家双腿上盖着一条毯子,正看电视迷迷糊糊打着盹儿呢,结果陈渔一嗓子直接给她喊醒了。
阿婆绷着嗓子有些无奈:“你这囡囡。”
陈渔笑着走过去,在阿婆身侧的沙发上坐好,双手挽着老人的胳膊,把裴文竹邀请她们去吃饭的事和阿婆说了。
阿婆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问了一句:“几点过去?”
“三点半吧。”
阿婆睨她:“去吧。”
陈渔愣住:“去哪?”
“还一个多小时,别吵我睡觉,你不是刚从人家家里回来的吗?估计还没待够,先去那边玩吧。”
“嘿。”陈渔叉腰,心想阿婆怎么猜中自己心思的,嘴上倒是没反驳,“阿婆现在也会撵人哩!”
阿婆完全不吃她这套:“去去去,出去时候把门锁好,让我一个人睡一会。”
陈渔眼睛弯成月牙,心想人老了还真是会变得孩子气,于是锁好自家门之后来到隔壁门口。
门没锁,陈渔直接小心推开门,结果刚进门她就看见站在一边的周澜树。
四目相对,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有点尴尬。
周澜树看着她,眼底意味渐浓:“回来了?”
陈渔下意识回:“回来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还只能面上故作无常继续往里走,结果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差点同手同脚。
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陈渔有些懊恼地扶额。
谁能把这混蛋拉走,她真是一秒也受不了这人了。
周澜树家里的院子倒是冷清,也没几盆植物,陈渔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也没管身后的周澜树一直跟着自己。
陈渔在一处角落里看到早已经枯败的花,枯败到什么地步呢,就是连这株植物到底是什么品种都已经看不出来了。
干巴巴的一株,时间的产物。
但更让陈渔不解的,是栽种这株植物的,竟然是一个透明的鱼缸。
时间原因,鱼缸的表面落了一层灰,再加上里面装的土几乎都已经凝成块状,所以如果不是特别注意到这个造型奇怪的“花盆”,陈渔都差点没看出来这是个鱼缸。
周澜树见她蹲在那一动不动便也走过去,然后在她身侧徐徐蹲下。
陈渔知道他凑过来,便抬眼看他:“你们家怎么用鱼缸当花盆?”
周澜树没想到她问这个,一时间也有点无奈。
他的右胳膊肘拄在膝盖上,似乎在思忖着过去的回忆,说话时音调牵动着陈渔的思维,让她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少年身上。
“记不太清了,我记得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家里还是种了很多花,都是我妈妈种的,她喜欢看花朵盛放的样子。”
“但是后来我们离开得太仓促,花这类的东西不方便搬走,于是能送人的送人,送不了人的也只能放在这,一放就是好几年。”
周澜树目光看向这株栽在玻璃鱼缸里的植物,微微皱眉。
“这应该是离开前不久我妈刚买的,结果突然离开还没来得及打理,你看这。”
周澜树指了指枯萎后植物极细的茎,“它还没来得及生长,就已经死在了岁月里。”
死在岁月里。
陈渔心尖似乎被什么钝器砸了一下,泛开几乎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密密麻麻的疼。
周澜树似乎没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的,眉目间仍旧带着那种温淡的情绪,陈渔默默看向他,少年仿佛一直走在袂云汗雨的街口,却总是能够云淡风轻站住脚。
即便陈渔这几天已经感觉可以和周澜树开起玩笑,但她始终觉得这个少年还是离她很远。
仿若刚刚感觉到他无意间洒出来的热水,才刚触摸小滴的温水就已经开始变凉。
周澜树的世界是温淡清醒的,她偶然近距离曾见过,也不过是方枘圆凿,终难以靠近。
“木虽死,但缸还在。”
周澜树突然冒出来这一句话,陈渔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嗯”了一声,疑问的音调。
周澜树好整以暇看着陈渔有些呆滞的神情,失笑道:“傻了?”
这句陈渔没愣神,驳他:“你才傻。”
陈渔就知道他不能说什么好话,于是便打算站起。
她努力忽略站起来的晕厥感往屋里走,于是并没有注意周澜树的目光在离开她身上之后,又回到了那株栽在鱼缸里格格不入的、已经枯败的花。
风刮进院子,吹起堆在地上的尘土,周澜树的目光都没有变过。
他看着蒙尘的鱼缸,透过这小块不再透明的玻璃里,仿佛想要窥见什么更深更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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