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
我想做一条自由的鱼。
陈渔的“渔”,一定会离开水里,终将会变成一条自由的鱼。
身不自由,心一定要自由。
陈渔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的老师还在整理刚刚少年留下的资料,老师侧眸就看见逗留在门外的她,说了一句你进来吧。
办公桌的侧面窗户被打开,风吹进来的时候陈渔似乎能察觉到那股湿凉的冷意,下意识轻轻屏息。
如她所料这股风有点凉,但少了些海腥味,陈渔再次抬手摸了下鼻尖。
把资料递过去的时候,陈渔下意识想去看老师刚才整理的资料,似乎想要寻找些什么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直到低垂的目光和老师对在一起。
陈渔睫毛微颤。
那一刻,她心慌了一下,随即连忙别开视线。
老师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觉得眼前这女生看上去有种怯怯的安静,和刚才出去的那个学生差不多。
见惯了这个年纪孩子的缄默和腼腆,老师自知自己很了解他们。
简单翻了一下陈渔的学籍资料,老师问了一句。
“怎么刚转走又转回来了?”
她像是只在兀自感慨,又像在问陈渔。
陈渔听见这句话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是一把隐形的钝器擦着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划了一道痕迹,很浅。
没有流血,没有明显的疼痛。
只是让她略微感觉不自在而已。
其实老师问这句话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转学这些事对于他们这些学生来说,很多情况都和他们自身的状况有关。
心理健康,家庭情况,生活因素,各种各样。
近两年因为国家重视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状况的情况,采取各种方法关心和照料,对各地区在校中小学生的心理教育开展很多活动。
所以一般老师也都明白这些学生心理的压力,也会帮忙开导。
比如滨岛一中就聘请了专门负责心理辅导的老师,还配备了心理咨询室,里面还有学生们感兴趣的沙盘游戏。
只是这些陈渔都不太关注,有关这些具体的事情还是等她开学之后才慢慢得知。
而此刻,陈渔只觉得待在这间办公室的时间有点长,也让她在无形之中感觉到了一股压抑。
她兀自摇了摇头,马尾辫的发尾扫在她黑色棉服的领口处,发出轻微的声响。
像是小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陈渔也听见了,登时停住了摇头的动作,老师手里的动作倒是没停,等一切资料都确认完毕之后就和陈渔说。
“我会上报处理,你可以走了,返校日那天来报到就行。”
陈渔点了点头说好,又补了一句谢谢老师这才往外走。
关门的时候刻意放轻动作,等到门缝完全合拢之后才罢。
她脚步有些轻快,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任务般轻快。
这股轻快劲让陈渔走回家的路上都觉得冬天的温度似乎不再那么冷,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趁着时间还早,陈渔突发奇想去海边走一圈,杉城不靠海所以自从离开了滨岛之后,陈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海边走过。
临近滨岛最大的一片海叫做星湾,周围海滩的地方零星有几块黑色礁石。
而之所以叫做星湾,是因为夜晚来临时白色月光倒映在海面上,伴随着海浪涌动就会形成浮动在光里的细碎白点,像极了碎在里面的星辰。
陈渔找了一块稍微高点的礁石上坐着,以前在滨岛时,心情稍微不好一点她就这样做。
阵阵海风从海面上刮起,一层又一层的浪宛若堆叠在一起不断推向岸边。
陈渔此刻心里什么也不想,她就想这么看着海,就想这么坐在礁石上听着海浪声。
她看着白色的泡沫细细密密打在她坐着的礁石上,弄湿了她的裤腿和鞋袜。
但是陈渔不以为意。
她看见白色泡沫那么细,就像是白色纱裙融化在海里所形成。
虽然她不是一个翛然畅快的性子,在生活上也经常被赵孟舒诟病。
但她有一颗足够细腻的内心,有一双可以发现美的眼睛。
或许这对于这么小的一个她来说,就足够了。
她不舍得奢求太多。
滨岛人住的房子有很多都是带院子的,类似于小平房那种。
恰好陈渔和阿婆就住在这种带小院子的房子里,颇有些乡野情趣在里面。
陈渔回家时,早就在院子里择完菜的阿婆已经开始和上了饺子馅,是家里最常吃的芹菜猪肉馅。
香油加了之后,整个厨房都是香味。
她鼻子灵,连手都没来得及洗就直接钻进厨房,果不其然正见阿婆在包饺子。
陈渔正要从厨房的洗手池里洗干净手一起帮忙包饺子,结果阿婆这会倒是眼神好,一下子看见陈渔的鞋和裤腿都湿了,自知自家这囡囡又不知道上哪疯玩去了,还沾着面粉的手就去捏她的脸蛋。
“玩够了小皮猴?瞅你裤腿子湿的。”
陈渔猝不及防被阿婆捏脸,加上吸气的时候不小心被面粉呛了一下,她大笑出声。
“玩够了,玩够了……”
“不过阿婆,你就算要惩罚我也不能用面粉呛我吧。”
一时间,先是阿婆没绷住笑,眼角的皱纹因为笑而聚集在一起,细细密密的。
老人难得如此开怀地笑,陈渔看着心里作慰。
赵孟舒没离开滨岛以前,陈渔哪怕知道这是自己生活了近十六年的地方,可还是觉得压抑。
在一个房子下,呼吸着一小片来回循环的空气,她都觉得很难忍受。
陈渔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问题。
赵孟舒造成的心理问题。
可现在她彻底走了,走得决绝,走得绝对不会再回头,反倒让陈渔觉得,自己以后的生活不会再那么压抑。
至少不会和刚刚过去的半年一样。
哪怕以后她再遇见更苦更难的日子,都不会更压抑了。
现在看见阿婆慈祥的笑脸,陈渔一时间有些眼热,随即伴着那阵笑声响起,她也伸手捏了一下外婆的脸。
然后忽地看向自己的手,一脸震惊:“阿婆,我没洗手。”
语毕,看向也愣住的阿婆。
扑哧,两个人又都笑了。
陈渔脸上的笑晃眼,她偏瘦的脸上有从小到大一直在唇边的酒窝。
阿婆在瓷盆里和面,道了一句:“快过年啦,下周带你去买一件新衣裳,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总穿这么深色的衣服,看着那么老成可不好。”
少女脸蛋白白净净,只是这个年纪身上总是穿着些颜色暗淡的衣服,看着有些不符合这个年纪。
老成。
她唇边的笑一滞,指尖抵上案台边。
倒是想起了今天在办公室门外遇见的男生。
自己进去的时候老师已经把他的资料收拾好,所以她当时想看一眼也没机会。
阿婆问她发什么呆,陈渔摇摇头,兀自洗了手,正要帮阿婆包饺子结果就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
趁着手上还没沾面,陈渔就和阿婆说自己去开门。
陈渔从里面将锁打开,门外站着一个身姿娉婷但看上去有些虚弱的女人。
一副完全陌生的脸孔,陈渔微怔,狐疑问着。
“请问……您找谁?”
女人抱歉地笑笑,这么冷的冬天她里面穿了一件质感还不错的羊绒裙,外面套了一件呢子大衣。
令人意外的是,她脚上竟然还穿着拖鞋。
女人有些斟酌地开口。
“您好,我是刚刚搬到这里来住的人,但匆匆忙忙搬来了这里可家里东西不是很全,想问问能从您家借两副碗筷吗?过几天我上集市买回来新的还给你们。”
女人嗓音温柔,在这刺骨的天气里宛若一阵缥缈的春风。
明明你知道抓不住,却还是想在这春风里多停留两秒。
陈渔微愣,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说了声好刚要回屋,结果正巧看见阿婆已经走了出来。
阿婆看陈渔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门外的动静她也听不太清,于是急急忙忙走出来了。
得知事情因果之后,阿婆慈祥朝着女人笑道。
“碗筷借给你,不急着还,你们刚来这个点是不是还没吃饭?”
女人似是没想到这家这么好说话,刚才她也敲了其他几家离得还算近的门户,要么直接没给她开门,要么就是开了门之后婉拒。
她昨天晚上刚刚来到这里,匆匆忙忙回来的原因,家里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没有了,整个房子里都是厚厚的灰尘,今天上午她在家打扫了一遍算是勉强干净起来。
快到下午饭点,她才发现自家没有碗筷,于是又匆匆忙忙出来借。
现在老人问起吃饭这件事,她一时间愣住,下意识说:“没……”
阿婆了然,大致估摸了下时间。
“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开饭,你带着你家里人来这边吃吧,吃完之后我给你拿碗筷。”
女人没想到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问她吃没吃饭的目的是这个,刚要摆摆手说不用了,结果老人已经笑笑走回厨房了。
陈渔见此,也朝着女人露出一个笑。
“今天我们包饺子,您一会来这里吃饭吧,不用不好意思。”
可能是陈渔的笑太过真诚,少女笑容美好,女人嘴唇微颤,说了一句好就离开了。
陈渔阖上门,洗了手和阿婆一起包饺子。
她没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事,因为她知道自家外婆是个善良的、爱帮助人的老人。
阿婆总说虽然咱能力也有限,可是能帮忙还是帮一下,反正老天有眼,会看的。
陈渔鼻尖微涩。
可是老天真的会看吗?
如果好事做的多,是不是苦难也就会少一点。
那么幸运呢,幸运会不会多一点?
……
裴文竹刚走到门口就被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少年撞了个满怀,少年手上还提着新鲜的菜,整个人急急忙忙地就要往外冲。
却没想到这个时候裴文竹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裴文竹被少年匆忙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手。彼时少年还提着一大袋子菜,突然停下身子时袋子还一晃一晃的,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少年手腕清瘦,裴文竹握着的时候心上扬起一丝难言的酸涩。
她柔声开口:“澜树,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着急往门外跑?”
被叫做“澜树”的少年在看到裴文竹身影的那一刻嘴唇骤然抿紧,刚才用力绷着的肩膀一下子因为卸力塌了下来。
“妈,你怎么出门也不给我留个条告诉我一声?”
裴文竹身体不好,上午趁周澜树去学校处理学籍问题时候默默把家里做了个大扫除,桌子上地上的灰呛得女人咳嗽不停,结果这事被周澜树知道之后深刻批评了她几句,于是便自己拿起了扫帚和簸箕处理着屋里的卫生。
下午趁着裴文竹午睡的工夫,周澜树独自一人出了门去离这里比较近的市场买了这几天需要吃的菜,顺便还提了一袋米和一袋面回来。
手上提着的米面太重,勒得他手上都是红印子,周澜树进屋就顺手放在厨房的台子上,一进屋发现裴文竹不在家,这才连手里的菜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打算出门找人。
少年穿着已经明显变小的棉衣,身材清瘦身高却不显矮。
裴文竹看到自家儿子棉服袖口的灰尘,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可她只是朝周澜树温柔地笑。
“妈错了。”
说完还补了一句,“你原谅我呗?”
周澜树有些无奈,松开了抿着的唇,唇间因为用力有些发白,可少年还是露出一抹笑。
“我买了点菜,晚上我做饭,你看着。”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裴文竹,她想起邻居老人邀他们一起去吃饭这件事,拦住了正要接着去厨房忙碌的周澜树。
“诶,澜树,今天不在家吃饭了。”
少年回眸,眼里尽是困惑。
一个小时很快到了,等陈渔洗干净手上的面粉,下意识将指尖凑到鼻尖闻了闻。
是阿婆调的饺子馅味。
阿婆开始烧水煮饺子的时候,和旁边的陈渔说了一句。
“囡囡,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你去门口看看人来没来?”
陈渔说了一句好,擦干净手就往外走,结果门从里面被她打开时,正好看见站在门外的两人。
一位是刚刚的女人,只不过她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陈渔脑子里的思绪一晃,突然想起女人刚开始来借碗筷的时候,说的是两套。
那男生身上的脏灰色棉服,熟悉得让陈渔心惊。
她有些诧异地对上少年的眼睛,这次停留的时间不再只是一瞬。
陈渔看见他眼睛里也不再是只有一种单调的、浓重的黑。
夕阳从他们的西边照过来,照在少年的侧脸上,似乎有光晕糅进了他的瞳孔里。
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今天在办公室外遇见的男生。
陈渔抿唇没有多言,看向裴文竹淡笑了下,余光看见周澜树,张口道。
“请进。”
彼时厨房开着门,加上厨房距离门口不远,裴文竹看到阿婆正在忙碌煮饺子,于是也走进去帮忙。
这一小片空间里少了一个人,陈渔局促地捏了捏手指,怎么也想到事情竟有如此的巧合。
而周澜树也是目光一直看着她,像是察觉到了女孩的不自然,他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你好,周澜树。”
“波澜的澜,树木的树。”
陈渔在心底记下。
“你好,陈渔,三点水的渔。”
周澜树点点头,抿了下唇伸出右手,似要与她相握。
陈渔惊了一下,抬头看他。
少年目光澄澈,举止大方,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坦率得似乎不需要加任何修饰语。
“谢谢。”
声音足够清越。
陈渔自知他话里的谢谢指什么,没有拘谨,她伸手,握住他的。
下一秒,便感觉他的手指拢上了她手背上的皮肤。
很轻,很轻的温度,却让陈渔觉得面颊发烫。
院里放了阿婆种的一盆花,原本以为叶子都掉光快要枯死,所以索性从屋里拿出来让它“自生自灭”。
而此刻,不起眼的角落,枯枝上隐隐冒出了一小点绿色,只是太小,太难以察觉。
似乎在期待这即将到来的春天。
而陈渔也在回到滨岛的几天里遇到了一个人。
周澜树,澜是波浪。
他是冬天的树,是长在水里的树。
他是长在那片未名海里的树。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选自歌曲《默》,非原创,在此标注。感谢在2023-02-13 00:00:00~2023-02-14 17:3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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