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虞国乡野的无?人小道上一路飞奔了大半个月,孟娇娇带着果乐乔装打扮,终于在一日夕阳将近之时来到了虞国边城宁安城外。
夕阳西斜,宁安城正如它的名字一般,静怡而安详,仿若室外老者一般垂坐在晚霞之中?。马车滴滴答答地?前行在石板小路上,一路通往他们离开虞国的最后一道关卡——宁安城门。
从半个月前开始,虞光便?在中?京至孟国的各个城门外设下关卡排查,好在宋国接应之人多有准备,每一次盘查都教他们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孟娇娇坐在马车之中?,感受到车马骤然停歇,车外响起官兵排查的声音。
“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回官爷,是我家小姐。”
“这?么晚了,出城做甚去?”
“我家老爷在关外做生意,要接小姐一同常住。”
车内,孟娇娇的眉头倏然皱紧。
这?是什么说辞?漏洞百出。若真是那?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要迁居,怎么会只有这?一辆马车?
金银细软,家具奴仆,一概没有,盘问的人怎会相信?
她攥紧了双手,凝神细听着车外的动静。
半响,马车却开始移动,“哒哒哒”的声响——她们顺利出关了?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她估摸着已?经看不到宁安城的时候,这?才打了帘子探出头去唤了一声同行的人。
“宋公子?”
“公主有何事?”
一个青衣白面的年轻人转过?身子来,含笑看她一眼。
“刚才……”
她欲言又止,宋致却已?经猜到她内心想法,摇了摇手中?扇子,轻笑道:“不过?是对暗号罢了,公主不必多虑。”
原来是这?样。
宁安城的城防兵里面竟然有宋王的人?
她有些好奇地?抬了抬眉,却识相地?没有多问。
夕阳西下,借着最后一丝天光,马车沿着三国边境一路前行,到了一条岔路,车夫毫不犹豫的向右行去,一直注意着情况的果乐见状,附在孟娇娇耳边小声道:“殿下,这?不是回孟国的路。”
孟娇娇眯了眯眼,再次打了帘子唤宋致,宋致却像是早已?猜到她的问话?一般,先开了口:“今日天色已?晚,前方不远处有一客栈,我家主人已?经设好宴席请长公主一聚,还?望公主莫要推辞。”
“你家主人?”她微微侧头,眼中?闪过?思量。
宋致一笑:“正是。”
“我家主人仰慕长公主之名已?久,听闻长公主在虞宫之壮勇,特前来一会。”
宋致是宋国太勇王的庶子,能被他称作主人的人,只有宋王一个。
孟娇娇抿了抿唇,心里起了一丝警惕。
他们先前与宋国谈好的条件是她为宋国盗得左蔚然在剑川的部署图,若有紧急情况,宋国也将助她回到安全返孟。
如今她的承诺已?然兑现?,却半路杀出一个远道而来的宋王。
她暗自摇了摇头,不知究竟当真是危险袭来,还?是自己疑心太重……
马车里,她捏了捏果乐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嘱咐道:“见机行事。”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繁星闪烁,残月挂上枝头,马车才在一孤零零的客栈前停住。
车帘被人从外拉开,宋致露出一张笑脸来,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长公主请,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
果乐扶着她下了马车。环顾四周,只见月色照耀下,目及之处皆是树林,漫山遍野的枯枝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白霜,像是一片雪林。
她皱了皱眉,只觉这?山色十分眼熟,转过?身去,目光落在客栈牌匾上,却忽然愣住了。
木质的牌匾上墨色经过?风霜已?褪去大半,然而遒劲的笔锋却依然清晰,颇为潇洒地?落下三个字——“青山居”。
宁安城西南……这?是回青山!
她转头看向果乐,只见果乐脸上也是惊讶。
宋致含笑的声音响起:“主人已?经等了大半夜,宴席都快凉了,长公主快请——”
宋致的声线清朗而温和,但是此时却像是魔音落在孟娇娇耳边,让她止不住地?皱眉。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她装作无?事模样随着宋致进?到客栈内。
“青山居”位于回青山半山腰,与青山书院相距只有一个时辰的脚程,老板娘青花酿得一手竹叶青,酒液甘冽爽口却不醉人。
当年回青山上不少师父弟子都喜欢闲来无?事上这?里来小酌一壶,孟娇娇也随着那?些师兄妹来过?数次。
只是……当年虞光屠山,青花恰好也在书院内,并未能幸免。
自此以后,青山居再无?人打理。
回青山早已?是死山一座,怎么还?会有人在半山腰重开“青山居”?
她抿了抿唇,心中?的疑虑越发强烈起来。
当年回青山被灭之后,她曾回来过?一次,为掌院,师傅们还?有师兄妹在山顶上立了衣冠冢,回程的时候她路过?青山居,这?里早已?是一派无?人打扫的荒凉景象。
如今重新开启,桌椅板凳,屏风挂画,都与当年别无?二致,然而孟娇娇却清楚地?知道,这?再也不是青花打理之下的小客栈。
那?时,餐桌上永远摆着四季花草,瓜果飘香与酒香相映,一年四季,还?没走到客栈门口就?能听见客栈内热闹的寒暄声。如今寒暄声不再,只剩一片死寂,瓜果的香气被香料的熏香所取代,四季花菜也不见了踪影……
她随着宋致一路来到青山居后院,只见天井处烛火通明,四方的檀木桌子上摆满了佳肴小菜,一个身穿黄袍的男子远远看见她,起了身。
“见过?宋王。”
她盈盈一礼,起身之时看见宋王那?张含笑的脸,却忽然愣住了。
圆溜溜的杏眼盛满了惊讶,殷红的双唇微微张开,半响,吐了四个字出来:“修明师兄……”
宋修明嘴角含笑地?走到她身边来,狭长的眼眸里一派温和:“师妹,好久不见。”
回青山上,宋修明没有用自己的姓,只称修明。他是年粟的关门弟子,平日里与孟娇娇虽然并不亲近,但也算是多有来往。
“我以为……”
她抿了抿唇,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却是不言而喻。
当年回青山被灭,她以为修明也死了。
怎么会?
“当时我正好下山,逃过?了一劫。”
宋修明笑了笑,对往事一笔带过?。
孟娇娇看着他神色温和,却莫名地?觉得不舒服。
“先不说这?些了,”说着,他举起了手中?酒杯,“剑川一事,师妹真乃神助,孤先敬师妹一杯。”
孟娇娇看着他,也举起了手中?酒杯,微微一笑,拿袖一挡,酒液却顺势倒在了地?上。
“师兄客气了。”
月色甚美,两人一边寒暄,又接连喝了几杯,宋修明见她神色一如往常清明,眯了眯眼,踱步走到她身边一探头,只见她身旁地?上满是酒水痕迹。
“师妹果真谨慎。”他神色微冷。
孟娇娇笑了笑:“过?了几个月在悬崖上走钢丝的日子,自然是要多加小心,还?望师兄包涵。”
现?在的一切都透着古怪,她的直觉叫嚣着:
离开,尽快离开。
“本宫离家一年实在想念父兄,今晚与师兄一聚,明早便?先行告辞了。”
“师妹且慢,”宋修明嘴角笑容更深,却未达眼底,“你我师兄妹好不容易相见,回程颠簸,不妨在这?青山居中?多住上几日。”
话?音刚落,天井四面八方忽然显出了许多护卫模样的人将他们层层围住。
“师兄这?是何意?”孟娇娇冷了声音。
宋修明把玩着桌上的酒杯,唇角笑意未曾散去:“多亏了师妹,虞光命不久矣,再接下去,便?是我宋孟两国之争,师妹乃是孟国王庭明珠,不知孟王和孟太子愿意花多大的代价迎回师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三国之中?看似他宋国势弱,但是虞光一死,这?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他这?位师妹,在回青山上平平无?奇,然而现?在还?真是块宝,放在哪里都好使。”
孟娇娇眯了眯眼,心中?最坏的猜测成了真。
如今情势千变万化,天下三国谁都有一争之心……她之前或许是孟庭手中?的利器,但是现?在却成了软肋。
想到这?里,她双手背在身后,暗自朝着果乐做了一个手势。
宁可死,不可俘!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宋修明只见眼前的白色身影暴起空中?,侧身一翻从身边护卫腰间?夺下了一把剑——
而后,满堂血花爆绽。
孟娇娇手持利剑,心中?撕裂之疼比在密室更甚,她却再也没了退缩之意,冰冷地?看着宋修明和这?满室护卫。
虞光也好,宋修明也罢,她受够了这?些忽然冒出来的师兄,也受够了威胁。
手上的剑与心中?的意连为一线,蓬勃的真气在周身运行,直至剑尖,所到之处皆化为一片血海。
宋修明大惊,看着眼前的女人,心想着情报有误。
当年这?小丫头片子在回青山上剑术虽好,但奈何身体有疾,空有招式却无?真气相依,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花架子。
怎么?
他隐于一众侍卫之后,眼看着一身白衣的女子硬是在团团包围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消失在了青山居的碧瓦之外,徒留满地?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浓烈的血腥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黄袍男子瞳孔猛然缩紧,脸上再无?笑意,看着满地?的尸首,咬牙切齿的声音似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告诉山上的人,追,给?孤追!断不能让她离开回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