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近冬,雁荡山中萧瑟一片,回京的?沿途风景也俱都变为一片枯黄。稀稀落落的?叶子挂在褐色枝头,秋风一吹便飘飘落落地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宛若一叶苦舟零落红尘。
孟娇娇从车厢里?掀开车帘,正巧看见几只正在备冬的?松鼠穿梭在道路两边的?树丛之间?,其中一只应当是贴了不少?秋膘,圆滚滚的?身子站在枯枝上。
一刻不留神,枯枝断落,那灰松鼠“啪叽”一声落在地上,圆滚的?身子迅速缩成一团,瞬间?消失在了树丛之中。
她“噗嗤”笑出声,引得?虞光的?凑过身子来。
“怎么了?”
他的?手顺势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潮湿的?气体打在耳畔,引得?她脊背一阵鸡皮疙瘩。
她让了让脖子,指着不远处的?树丛笑道:“刚才有只松鼠,吃得?太?胖,结果从树上摔下来了……”
虞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枯黄的?树丛里?早已不见了松鼠的?影子。
“松鼠?”他又?往前凑了凑。
孟娇娇只觉耳畔笑声喃喃。
“让我看看,在哪儿?”
说着,他在她脖颈间?细细密密地落下一阵阵的?吻,吻到耳廓处,是孟娇娇最敏感的?地方,让她头皮一阵发麻,笑着躲他,却被?他禁在怀里?逃脱不得?。
“哎呀,你讨厌!”她笑骂着,拿手捂住了他的?唇。
看他还怎么亲。
她的?手掌上似乎还带着雁荡山里?草木夹杂着秋风的?清冽气息,嗔笑着看他,一双眸子仿佛是映出了秋日傍晚最明?亮热烈的?一道霞光,看得?虞光一愣。
他紧了紧喉咙,孟娇娇只觉自己手心?一阵湿润。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脸忽然一下爆红起来,猛地拿开了自己的?手,嗔骂道:“你狗啊!”
怎么还舔人?
含羞带怯的?模样满是春情,笑嗔他的?模样无奈又?放纵。
虞光抿了抿唇,拉了她的?手来,在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表情珍重。
“娇娇……”他唤她。
“嗯?”
“我爱你。”
沙哑而柔软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孟娇娇耳边,在她心?尖炸开,炸得?她头脑昏昏,一下子愣在了原处。
“我……”
她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呆呆的?模样让虞光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对吧?”
若是仔细听,这声音带着不可查的?轻颤。
孟娇娇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间?越发剧烈的?心?跳声,敷衍的?话在舌尖上却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似的?,半响开不了口。
喜欢吗?
或许……吧?
可是人,怎么会?去伤害自己喜欢的?人呢?
“娇娇……你,也喜欢我吧?”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心?翼翼的?沙哑声线下波涛暗涌,孟娇娇的?心?乱成了一团麻线,闻着他身上薄荷和广藿香微微的?苦气,忽然想起在回青山上第一次对他动心?的?时候。
少?年一身白衣,在悬崖边的?巨石之上演绎剑术。
那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地照射着回青山上郁郁葱葱的?山木花草,一束光落在他墨似的?眼里?,比她在王庭见过的?所有宝石都要灿烂。
那时的?少?年,手里?有剑,眼里?有光,是她所见过最美好的?模样。
可就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样灿烂的?人,其实是开在王庭污泥里?的?一株花:父亲和姑姑的?倒行逆施,叔父的?腐败,兄长的?狭隘,亲信的?背叛……
这些腐烂到了极点的?东西抚育出了一株看似美好的?花,远观之下,灿烂而清明?,可是根却早已落在了污秽罪恶之中,注定了要被?污泥沾染,以?恶为食,不得?逃脱……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或许自己记忆里?回青山上那个师兄根本就不存在过,只是那日山上阳光实在太?好,给了她一个美好幻象。
或许……这十年间?变了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她想得?出神,忽略了虞光眼底越发诡谲的?光。
他搂着她,被?衣衫遮住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眼里?遮上了阴霾,似是自言自语喃喃道:“是喜欢的?……我知道,是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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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的?深秋是一片灰黄,春日里?花园中姹紫嫣红的?花儿草儿一到这时候都纷纷敛了颜色,黄压压的?枯枝没了春夏肥绿的?花叶装点,孤零零的?模样独有些萧瑟的?美感。
梧桐殿外原本茂密丰盈的?藤蔓也都焉了生气,交织纵横地攀附在宫墙之上,像是在红墙上留下了道道疤痕,颇为狰狞。
孟娇娇与虞光将?近半夜才回了王宫,沐浴更衣,一直闹到将?近丑时才入睡。
许是因为舟车劳顿的?缘故,忽然一下回了梧桐殿,她却睡得?不甚踏实,迷迷糊糊间?听见枕边一阵悉索声,而后“嘭”的?一下,是什么撞在了椅背上的?声音。
她猛然惊醒,借着屋内幽幽烛光,只见虞光站在茶桌边捂着自己的?小?腿,看着她的?方向,眼神里?似有懊恼。
“怎么了?你怎么起来了?”她朦朦胧胧地看他,声音还带着睡意。
微弱的?烛光照出她脸上一丝不耐,半眯着眼,微微撅起了嘴。
他揉了揉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来到床边轻声哄道:“没事,你先睡……左蔚然进宫了,我去处理一下,就在侧殿一会?儿就回来。”
左蔚然?
他来做什么?
孟娇娇一下子来了精神,却佯装着睡意正浓的?模样,揉了揉眼睛,软糯娇声道:“那你快去吧,早点儿回来。”
虞光温柔一笑,抚了抚她的?发丝,起身穿好衣服,出了主殿。
冷风吹进大殿,让原本微弱的?烛光猛烈摇摆起来,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孟
娇娇从床上撑起身来,低声唤来岚二吩咐:“陛下和左蔚然正在侧殿,你去,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明?早告诉我。”
她身上穿着睡袍,素净的?桑蚕锦缎柔软地勾勒出流畅的?肩颈,松松垮垮的?领口隐隐约约可见着她白皙分明?的?锁骨。
岚二垂着头不敢造次,听了她的?话赶紧领命离去,孟娇娇看向摇曳的?烛火,原本浓厚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明?传回来的?消息是左蔚然在剑川失利,身受重伤,然而他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雁荡山上,还一举助虞光清扫了虞明?。
烛光照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她隐约觉得?有些事情似乎逃脱了她的?控制……
岚二跟从孟娇娇的?指示,在暗夜之中隐了身形来到侧殿,只见原本漆黑的?侧殿中有隐隐烛光闪烁,守夜的?宫人机警地看守在殿外。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明?里?暗里?看守的?侍卫,将?身形隐藏在侧殿窗外的?花台之下,附耳凝神细听——
“部署图一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臣在府里?清查了一周,抓了两个宋国的?暗桩,但是臣肯定偷盗部署图的?不是他们……”
“继续查,必须把?这人捉出来。”
“是!”
“剑川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公孙胜已经拿到了左翼骑兵的?兵权,只待他们开城门迎战,届时我们与公孙胜里?应外合,拿下剑川不成问题。”
岚二听见两人聊到公孙胜,紧抿着嘴唇,神色越发严肃了起来。
公孙胜乃是宋国大将?,祖上世?代戎马,曾祖父是开国将?军,祖父和父辈也曾为宋国开疆拓地,立下赫赫功勋。
而公孙胜本人,十五岁从戎,到如今也有二十余年,纵使名气不如伏珂和左蔚然,但也是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
他竟然叛国了?
虞光的?声音再次从殿内响起:“此事若是再出了岔子,左蔚然,你提头来见。”
他声音阴沉,不似玩笑,听得?岚二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属下不敢!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陛下与臣二人,绝不会?出现差错。”
左蔚然的?声音斩钉截铁。
而后两人商量着捉拿暗桩的?细节,岚二满脑子想的?却都是有关公孙胜的?事情。
公孙胜如今掌管着剑川超过三分之一的?兵马,若是他叛变虞国,剑川失守不过眨眼之间?。
若是虞国拿下剑川,夺下宋国京都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探囊取物,届时三十万大军调转方向,他们孟国边境便是岌岌可危。
他们之前的?一切行动都将?功亏一篑!
事关重大,他心?急如焚地在梧桐殿外候了一宿,第二日一早,虞光一离开,他便出现在了孟娇娇面前。
萋草衰哀,秋风拂过窗栏仿若声声呜咽,殿内却是一派暖和,苏合香的?烟雾氤氲在空中,将?屏风后正在洗漱的?身影照得?越发模糊起来……
孟娇娇刚刚起身,透过屏风看见岚二急迫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柔软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与香气烟雾和在一起,有种缥缈的?失真感。
“昨晚属下听到虞王在和左蔚然商量,与公孙胜里?应外合拿下剑川。”
“公孙胜?剑川那个公孙胜?”
“是!”
“噼啪”一声,孟娇娇手里?的?白玉杯子落地,四分五裂。
她没想到,虞光竟然买通了公孙胜,那是宋王前几日才刚刚派往剑川的?守备将?军……
顶好的?白玉杯子变作?了一地碎片,还在地上磕出了一个浅浅的?坑,外面宫人听见声响,急忙想要进来服侍,却被?她皱眉喝退了。
她沉吟了片刻,立即吩咐道:“你现在就去找钟珏,让他将?这消息尽快传往剑川。”
岚二垂首称是,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梧桐殿之外……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梧桐殿时,两个隐藏在殿外的?两个玄色的?身影旋即紧紧跟在他身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