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季,虞宫都要举办赏花宴,宴请虞国群臣及其家眷在虞宫御花园赏花,今年也不例外。
孟娇娇作为新王后,这设宴的活儿自然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今年的花宴定在了三月十五,钦天监特地算过,说是个好日子;宴席设在御花园东北角的那片桃林,粉白相间的桃花香气四溢,引着蝴蝶飞鸟醉在花香里,遥遥起舞。
十五之前,中京一连下了七八日的绵绵阴雨,每日天都是阴的,像是洗墨池被人泼在了天上,如何都放不了晴。
原本孟娇娇还担心今年的花宴要延后,然而十五日一大早起来,只见金乌升空,天色碧蓝如洗;太阳似乎是在乌云背后补足了觉,散发着耀眼的光,空中一丝云彩也无,是个十足的大晴天。
京中各个府的夫人小姐在大婚第二日一来向她请过安,便也都不是生面孔。
钦天监的陈大人是个沉默寡言的神算子,然而夫人十娘子却是能说会道,玲珑八面,偏巧她又长了一副和善喜庆的面孔,任谁也讨厌不起来。
一见孟娇娇便赞道:“臣妇每次觐见都觉得娘娘比上一次气色更好,颜色更美。”
孟娇娇扬唇一笑:“本宫瞧十娘子也是面色红润,精神得很。”
说着,她状似无意地抬了抬手又道:“上次听十娘子说了采风绸,本宫便差内务府做了一件礼服,果然如你所说,质地轻柔,颜色鲜艳,夫人当真是好眼光。”
十娘子一进殿便看出了她身上这件绯色礼服是采风绸所裁,只是碍于那日洪夫人的话没敢开口,如今听孟娇娇自动说起了这茬,她才放下心来夸赞道:“娘娘容颜冠绝,自是穿什么都好看。”
她身边,另一位段夫人也接话道:“若是臣妇能有娘娘一般的姿容,那可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两位夫人一唱一和,将孟娇娇哄得心情上佳,她又在梧桐殿听她们讲了好一会儿子京中趣事,直到日上中天,这才带着众人往花园行去。
御花园姹紫嫣红,碧水蓝天,翠鸟的啼鸣声在林间回旋,美得快要让人迷了眼。
虞光今日着了一身藏青色礼服,原本冷着面孔,见她过来,眉眼才转暖了些,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落座在自己身旁。
不多时,两旁宫侍鱼贯而入,精致的冷盘菜肴一道道地摆上了桌,赏花宴正式开始——
教怜所奉上歌舞演绎,伴着满天飞花,甚有情趣,孟娇娇一边吃着还算可口的菜肴,欣赏着不远处的美人飞花,惬意地勾起了唇角。
不多时,她拽了拽身边人的袖子,小声道:“师兄,这赏花宴你可还满意?”
虞光一低头,只见孟娇娇似是饮了些酒,双颊绯红。
他微微皱眉,拎起她桌前酒瓶一看,这酒液已然快要见了底。
这是虞宫特酿的桃花露,喝着香甜后劲儿却不小。
这丫头,贪杯的毛病倒是十年如一日。
他那日想起来了,当年在回青山,若不是她偷了掌院的酒喝,也不会大晚上的被困在机缘阵里。莫非掌院及时发现派他去寻人,她只怕要在那阵法里困上十天半个月。
他从她手中一把夺过酒壶放在自己桌上,转头将茶盏递到她面前:“不许喝酒了。”
孟娇娇咧嘴一笑,双颊似乎更红了些。
她可以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砰砰砰砰砰……”比不远处的鼓乐还要欢快。
“喜欢吗?”她不依不饶。
虞光在桌下握住她的手腕,表情颇为无奈:“还不错。”
她身上的馨香合着桃花酿的酒气有些醉人。
“只是还不错?”她将脸凑近了些,一双眸子扑闪扑闪地望着他,澄澈犹如一汪清水。
灼灼桃林,粉树飞花,虞光忽然觉得耳边人群与鼓乐声渐渐变小,天地间只剩下了这漫天的桃花,和眼前人明媚的小脸。
“喜欢……”他不自觉喃喃道。
孟娇娇这才似是满意地呵呵一笑,转过身去继续欣赏歌舞。
一曲乐罢,台下赣南侯府的嫡小姐却忽然站起来一礼,提议道:“今日良辰美景,御花园桃林美不胜收,不知臣女可否为陛下和娘娘献上一曲?”
这姑娘名唤钟昭懿,是赣南侯府的嫡次小姐,姿容明艳,十三岁便以一曲“幽兰”名震中京。
今日她着了一件翠色的软纱罗裙,亭亭而立,一阵春风拂过,卷起裙摆缥缈,倒像是这桃林中的精灵。
孟娇娇转过头去看了虞光一眼,见他目色冷淡,似是没什么兴趣。
“娇娇可想听?”他转头问她。
孟娇娇眯了眯眼,笑道:“本宫前几日听闻钟小姐琴艺超绝,倒是好奇得很。”
这话便是准了。
赣南侯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催促着她走上前去;不知为何,孟娇娇似乎是在钟昭懿脸上看出了两分不情愿的意思。
酒意上头,她眼中泛起水色,单手撑着下巴听钟昭懿奏了一曲“春风”。
半眯着眼,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了一个个斑斓光点……
虞光侧头,看到的便是七分醉意的人儿乐呵呵撑着头,在柔软春风中,随着琴曲轻打节拍。
他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轻问道:“喜欢听琴?。”
因着醉意,带着磁性的字句从她左耳进,还没等反应就从右耳溜了出去,她抬眸看了虞光一眼,只咧嘴朝他一笑,没回话。
桌下,虞光攥着她的手气恼似的紧了紧,眨眼间却是忽然将她一下子抱在了自己身上来。
孟娇娇低呼一声抓紧了他的肩头,看着他双眼盛满了无措。
她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打了他一下,小声问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干嘛?”
虞光只是看了她一眼,手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在场的一众人看见帝王这般做派,私下交换着八卦的眼神,却只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孟娇娇挣脱了两下,却发现那人双手像是铁钳似的将自己禁锢在他身上,感受到在场众人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下意识地双手锁紧,手心在他满绣的腰带上磨蹭。
虞光抬眸睨了她一眼,眼里似笑非笑。
她偏过头去再不看他,脸上的红晕却是一直未曾消散。
琴音渐止,虞光鼓了鼓掌,看向孟娇娇,只道:“‘春风’动听,春娇更胜。”
他话里别有深意,孟娇娇的脸更红了,她似是不好意思地垂眸,顺带掩下了目中冷意。
他把自己当什么?
宠姬?
再抬头时,却又是那副娇软模样。她转头看向钟昭懿,只见她低头谢礼,脸上笑容却有些勉强。
之后,在场的贵女小姐们纷纷开始展示自己的才艺,以期在众家之前露脸,这赏花会倒是从赏梅变成了赏才艺。
正如虞光所说,桃花露后劲极强,不多时她就开始犯晕;她挣扎着从虞光的身上下来,独自到花园散步,想要去去酒气。
虞光见她晕晕乎乎的模样,微微蹙眉,也没阻止。
花园里,草木的香气混杂着花香,似乎比酒还要醉人。
她摇摇摆摆地走了一会儿,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隐隐约约,似乎是钟昭懿的声音。
“……”
“娘,女儿既然不愿,您为何要如此执着于将我送入王宫?”
“我的女儿,论身份,论才貌,样样拔尖,自然是要站在最高处,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王宫更高的地方呢?”侯夫人的声音理所当然。
“王宫中已有王后,我就算真的嫁给陛下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夫人,每日向王后晨定昏醒,哪里是站在什么最高处……”
假山背后,孟娇娇微微抬目。
这钟昭懿倒是想得清楚……
侯夫人又道:“你不是也看见了吗,王后初来乍到,性子又软,是个好对付的。”
钟昭懿一滞:“她之前在孟国那些传言您不是知道吗,那个什么将军的未婚妻,差点儿被她弄死,这哪里是什么好相与的?我若真进了宫,别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况且……”
“况且什么?”侯夫人声音带上了些不耐。
“陛下性情残暴,每日不见血就不舒坦,而且就他那个腿……说白了,就是个残废!若不是万不得已,哪家人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他身边?”
钟昭懿越说越委屈:“母亲,我还是您亲生的吗?”
侯夫人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不争气,咱们侯府如今也不过是外表看着光鲜,里面就是一副空架子,可能都撑不到你弟弟袭爵。阿昭啊,不是娘亲舍不得,是咱们真的没办法了。”
“再说,”她又接着劝道,“你看新王后,在陛下身边不是好好儿的吗,那么个病秧子都能得陛下些怜惜,我的女儿才貌双全,若是进了宫,定能得陛下厚爱!”
侯夫人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孟娇娇站在假山后,总算知道这钟昭懿今日献艺为何是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了。
她将自己靠在大石旁,醉意仍未褪去,呼吸之间都还带着酒气,醉眼迷茫地看着不远处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娘儿俩,一时间倒不知道自己该回去给虞光告状,还是该装作没听见。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她打了个哆嗦,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只见虞光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原本沉郁的面色变作铁青,难看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