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光牵着她坐到高位,下一刻她只听他道:“今日这梧桐殿倒是热闹。”
他话里有话,孟娇娇不明所以,便只接话道:“今日各位夫人前来拜见,倒是给妾身普及了不少中京的风土人情,有意思得很。”
“是吗?”
虞光唇角微弯,看向底下的夫人们,挑起一个嘲讽笑意:“只怕你高高兴兴地接待他们,有的人是故意不安好心挑拨事端!”
说着,他朝着自己的近侍抬了抬手,问道:“元通,殿前失仪该如何罚?”
元通拱手回道:“启禀陛下,殿前失仪,仗五。”
虞光点点头,顺手就着孟娇娇刚才饮过的茶盏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水顺着白玉杯沿滑进了他的喉咙。
他喉头一颤,看得孟娇娇有些别扭。
片刻,他放下茶盏,扫了元通一眼,状似无意道:“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元通见状,心领神会地朝着身边的两个身强体壮的教导姑姑挥了挥手,两人便将跪在地上的洪夫人拖了出去。
“等等,”虞光忽然唤住了元通,“今日是孤与王后大婚第二天,不妨在这宫里多添些喜气,杖三十。”
元通领命退下,不久,洪夫人鬼哭狼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让殿内所有人都白了脸色。
孟娇娇转头看他一眼,神色有些惊奇。
他这是在帮自己出头?
虞光冰冷的嗓音像蛇信子一样盘旋在梧桐殿的上空:“这里是王宫。王后为人和善,不代表你们就可以蹬鼻子上脸。各位夫人谨言慎行;胡说八道挑拨是非之前,先好好摸摸你们和家人的舌头,看看有几个够孤拔来给人下酒!”
“臣妇(女)不敢!”下面的夫人纷纷俯首,面如筛糠。
当时屠宫时,有几个王族宗室的老王爷指着这位新王破口大骂,说他不仁不义,不得好死。当时虞光没什么反应,但是下午便拔了那几个老王爷的舌头。那晚宴席上,几个世子被人用刀指着,一口一口地吃掉了自己父亲的舌头。
人群中有几位夫人亲眼目睹了那晚的宴会,回家后搜肠刮肚地将隔夜饭吐了个干干净净,只差没把心肝脾肾一同吐出来。
如今听见虞光这般警告,这几位夫人联想到当初那一幕,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一场原本喜庆的觐见结束于洪夫人凄厉的哭喊声,虞光颇为不耐地挥退了那些夫人贵女,转身将孟娇娇带回到了殿内。
孟娇娇牵着他的袖子,有些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脸色,不由有些好奇,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他牵着她回了正殿,面色如常地吩咐过了上午膳,吃到一半,才状似无意道:“今日洪夫人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洪夫人所指,是琮枫。
孟娇娇点点头:“师兄不必担心,我都明白。”
当年在回青书院,虞光与琮枫形影不离,若要说这两人之间毫无情愫,孟娇娇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只不过如今他将话放在这里,想必是不想让她去找琮枫的麻烦。
想到这里,孟娇娇脸上笑意更加温和,又道:“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我只当没听过。”
虞光微微挑眉,抬眼看她,却只见她一脸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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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果乐禀告说琮枫的事打听清楚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
果乐附身在她耳边小声道:“说原是国相家的嫡次女,与虞国先太子和虞王两兄弟是自小长大,青梅竹马的关系,本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后来虞王屠宫,国相是太子党,琮家被流放,唯独放过了琮枫,如今借住在左将军左蔚然的将军府中。”
“中京人传,虞王与琮枫该当是有过一段……虞王怜惜旧人这才放了她。”
果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胆颤。
殿下与虞王关系似乎不一般,如今出了琮枫那么一档子事儿,她倒是一下拿不准殿下的反应。
孟娇娇脸上浮现起一丝轻嘲:“传言许是不假……”
霍洸曾像是家犬那样寸步不离地护着琮枫,谁知道这兜兜转转下最后嫁给他的,竟是自己。
命运弄人,大抵如此。
她放下手中茶盏,揉了揉自己僵硬的眉心,将往事压回心底。
恰逢此时殿外来了人,果乐前去查看,不多时回来,脸色却有些怪异。
“怎么了?”
“刚才,元通过来送东西……”
孟娇娇黛眉轻挑:“送什么?”
“血莲。”
“血莲?”她一愣,“藤山血莲那个血莲?”
藤山血莲,长自藤山,颜色浓郁如血,故名血莲,因为每年产出极少,是虞国的国宝。
传言可复脉固脱,安神益智,对补气生血有奇效。
血莲难得且珍贵,两国签订和平协约时,虞国也不过送给了孟国区区三株。
前两日洪夫人所说,虞光赐给琮枫的也是这个。
果乐点头:“奴看过了,是货真价实的藤山血莲,说是送给殿下补身子的。”
大朵大朵的绯色莲花装在冰盒内,未经风干,花瓣儿上还带露,一看就是才采下不久。
孟娇娇挑了挑眉:“一份礼往两处送,我这师兄倒是省事。”
果乐知道她在说琮枫,拿不准她的态度便也没接话。
孟娇娇沉吟片刻,吩咐道:“那便先放进库房里存着吧。”
果乐领了命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转身朝她迟疑道:“殿下,元通统共送来了,五朵血莲。”
闻言,孟娇娇忽而轻笑出声,头上的白玉花的步摇随之左摇右摆地轻颤起来。
“原来当正宫也有正宫的好处呀。”
五朵,比琮枫的倒是多得多,不知她是否该感激涕零。
她语气里是满满的嘲弄,听得果乐有些心酸,心里暗自唾骂起虞光来。
在将军府养个外室闹得人尽皆知的,这不是存心给他们殿下找不痛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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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膳,虞光照例回了梧桐殿,饭桌上孟娇娇主动提起血莲的事,顺道向他表示了感谢。
他一边用膳,只道:“这批是这月才采摘回来的,你先吃,等到了下半年又有新鲜的一批。”
孟娇娇一愣,摇摇头道:“血莲珍贵,我已经让果乐存进库房了。”
虞光看她一眼:“不过是些花儿,你体虚,每日清晨煮炖些吃。”
说着,他又打量了她一眼,复问道:“当时在回青山上我记得你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怎还如此虚弱?”
孟娇娇抿了抿唇:“回王宫生了场病,身体便不如还在书院的时候了。”
说着,她微微一笑:“多谢师兄。”
“师兄?”他忽然放下筷子,斜眼看她,问道,“你该叫我什么?”
孟娇娇眨了眨眼,想起两人是在虞宫中,复改口道:“陛下。”
“你再想想?”他忽然凑近了些,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我们拜过堂,入了洞房,你该叫我什么?”
这下,孟娇娇算是心领神会。
她又眨了眨眼:“夫……”
她叫不出口。
虞光笑睨了她一眼,温热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乖,叫我。”
她吸了口气,又唤道:“夫……”
依旧卡在那个字上,就是叫不出来。
虞光抿了抿唇,看着她涨红的一张脸,破天荒地没再纠缠下去,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又道:“那就唤我名字。”
“虞光。”
这回她倒是喊得顺畅无比,毫无压力。
虞光不由斜睨了她一眼,嗤笑道:“指名道姓倒是喊得顺口。”
孟娇娇紧了紧喉咙,拉着他的袖子,乖巧得像是阳光下的一朵雏菊花儿。
“再叫一声,”他声音低沉。
“虞光。”
“虞光,虞光,虞光”
她笑得娇俏,晃着他的袖子,一声又一声。
这似是恶作剧般的动作终止于一个泛着薄荷香气的吻中,虞光再不似之前那般木讷,与她唇齿缠绵,颇为霸道。
他掌心火热,搂着她的腰,手掌温度便顺着单薄衣衫尽数传到了她的皮肤上,烫得孟娇娇一颤,迎向他的目光只觉里头装了些许她读不懂的情绪,似是平静浪潮下的波涛汹涌,只一眼便能将她卷入风暴。
过了良久,两人才作罢这个吻,虞光退回座位上却是为她布起菜来。
恍然之间,孟娇娇看见他耳根泛起了浅浅的红……
她敛了眼色,夹了一筷子莲藕饼放到他碗里:“我记得你喜欢吃藕饼。”
乌木的筷子悬在白瓷碗上,颜色鲜明,过了油的藕饼泛着诱人的金色,轻轻落在了碗里。
虞光抬起头来,挑了挑眉:“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孟娇娇看向他,理所当然道:“以前在食堂里总见你找李姑姑多添一份藕饼,想来应当是喜欢的吧。”
她从前时常坐在离他几张桌子远的地方,看着他与其他几个师兄师姐说笑用餐;朗朗笑声传进她耳朵里,变作一支欢快的曲子让她也不由得也乐呵起来。
虞光闻言,低下了头,让她看不清脸上表情,片刻后却拾起筷子将碗中藕饼食下。
“味道不错。”她听他道。
“你喜欢便好。”孟娇娇抿唇一笑,脸色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