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港/海德堡(2009-10-14,星期三)
早上八点,我和杨承志书记将辽宁、山东、湖北、陕西四省分赴友城的作家团组送到火车站,与他们告别。导游将把他们送到海德堡火车站回来。
在火车站,看到一位土耳其人右侧推着自行车进来。大厅没有售票窗口,是自动售票机——共四台。导游正在其中的一台刷卡购票。那个土耳其人走近另一台近在咫尺的售票机,从自行车后捎架弯过腰去,俯身把自行车支架用手支了起来,准备购票。真是新奇,要在国内,人们肯定要绕过去,用脚踢起那个支架,把它支起来。而在这里,居然有这种方式可以解决问题。
导游果然准点赶了回来,九点半我们出发去往海德堡。
海德堡坐落在山口,内卡河流经这座城市,将与莱茵河汇流。海德堡往南,便是德国南部山区。由瑞士高山地带发源的河流,经过这里流向北方,自荷兰低地汇入大西洋北海。
我们参观了建在耶登布尔山上的海德堡古堡。这是一座典型的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建筑风格的城堡,始建于十三世纪中叶,为当时罗马帝国莱茵联邦帝侯的城池,1693年与法国交战时,遭受战火毁坏。
古堡起初是由红色的墙砖所砌,历经数百年风霜雨雪,现今墙体已变作褐色,处处可以看到历史老人的锈斑。这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落。有些建筑已经颓然倒塌,而遗留下来的建筑依然显示着其王者风范。
有一个巨大的壕堑将古堡与外界隔开。但是,这道深深的鸿沟并没能挡住战火的吞噬。显然,无情的战火对有情的人类总是有威胁。
在古堡西面,是一个小公园——被称之为“火炮花园”。公园里生长着各种树木。一位德国老人在一棵树的树枝上在寻觅什么。我被这位鹤发老人稚童般的举动所感染,举起相机把他与那棵树一起拍了下来。我在相机显示屏上再把图片放大,发现那是一棵醋栗树,老人在摘吃那棵树上的醋栗。是啊,是啊,现在是秋季,是一切果实成熟的季节,在德国也依然如此。
一位老人,在采摘一棵树上的果实时,他会想起自己的童年吗?就在这一刻,在品尝这深秋的果实时,我想这是一位最幸福的老人。因为他还健在,至少还能亲手从树上采摘果实,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相助,可以独享幸福。
我不想打扰这位老人。
在这里参观的德国人——权且这样判断——成群结队的白人,全是老人。上午的阳光洒在他们的面庞上,一个个显得洁白、安详而满足。
穿过这个小公园——“火炮花园”,在西侧有一个探出去的瞭望台——应当是昔日的火炮台。从那里可以鸟瞰海德堡全城。这是一座沿河而建的城市。近处有一座古桥将两岸城区连接起来。一些反射着金光的教堂顶上的十字架,高耸于城市之上,映照着碧蓝的天空。阳光灿灿,可视度极好,可以遥望在山口之外的一望无际的地平线。方才我们就是从那里进来的。此刻极目望去,在那里铺撒着一片片的建筑群落,色彩斑斓,还有一些厂房烟囱,带着警示红圈直指蓝天。
一只乌鸦落在那边被称之为胖堡(直径三十米、高四十米,墙体厚达七米)的城堡连体顶端,呱呱地噪鸣着。一群鸽子,在城堡下的城市教堂上空盘旋。几只白色鸥鸟,在内卡河水面上悠闲地飞翔。只有这座古堡,在兀自追忆着那段战火连天的历史。
导游把我们带入了真正的城堡。越过护城壕堑桥,是建于1531年的四角形城门塔,属历史上唯一没有被毁坏的建筑。1718年,在塔顶修起了巴洛克风格的屋顶。塔楼底部是地牢。而在此刻,在塔楼顶上的金属十字架上,默默地栖着一只乌鸦,俨然是这座城堡久未散去的魂灵。我把它也收进了镜头。在镜头里,它显得十分孤傲,正在遥望着天空中的太阳,全然忽略了我们的存在。
这是一个规模恢宏的王宫城堡,里面的建筑群落是在不同年代、由不同国王所修建的。雕塑和建筑风格也各不相同。我上到城堡北面的平台,地砖上有一个深嵌的脚印,他们说那是一位勇士,当大敌来临时,他从城堡楼上跳下来御敌时,首先着地的那只脚印留下来的。
在城堡地下室有一个大酒库,这里现存两只闻名于世的海德堡大酒桶。最大的一只8.5米高,7米宽,可容纳22万公升葡萄酒,是特沃多国王1751年所造。墙壁上塑有一幅酒鬼肖像和一支巨大的圆规,为这里平添了一份喜悦的气氛。小的那只更古老,造于1591年,可容13万公升葡萄酒。大小不一的酒樽排列其旁。酒库大厅里有冰葡萄酒供游人品饮。广东几位作家慷慨解囊,让大家在这里品尝了冰葡萄酒,那味道的确清冽甘醇,令人难忘。
当我们走出城堡,返回入口乘车时,看到大门外的一个圆柱体海报柱上,贴着达赖喇嘛的画像,只是圆柱体的弧度,把他的脸庞像弓一样绷起,只投过来一个侧影。
在门口的小商店屋檐下,悬挂着一排袖珍万国旗,其中也有五星红旗,在微风中飘拂。
我们晚上要在海德堡大学汉学系进行文学交流活动。
现在天还很早,才刚刚中午。我们按照各自为政的方式,进了午餐。海德堡的牛排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更为让我生出感触的是,在洗手间看到的一组漫画:有两个大佬,西服革履,戴着礼帽,大腹便便,一副福相,正在满怀喜悦地相互友好对视吸着雪茄。然而,你不曾料想,他们彼此将小便撒在了对方的裤脚上,只是风儿将那弧线有点拧曲。不过,从他们各自的笑脸上全然看不出在相互使坏……
艺术的力量便在于此,它将熟悉的东西给你陌生化,它将陌生的东西给你似曾相识的错觉。任何一种东西,一旦获得了艺术的形态,便将获得永生,你既无法漠视它,更无法抹杀它。艺术的生命力或在于此。
于是,我们开始游览海德堡市容。后来导游又把我们带到内卡河下游一段观光。这一段的河堤全是用钢板构造的,那钢板有点像石棉瓦板那样,带着深槽波纹状,可能是为了驳船通过时减缓荡起的水波冲击。有两只船从河面驶过,船头却停着船主的小汽车,看上去是宝马。我下到一个台坎处,用手触了触河水。是的,万里迢迢而来,却连这水也不触,何以忍心。我掬起一捧水,又让它流回了河流。
于是,一群人在河堤上漫步。或许在国内我们都难得能这样凑在一起漫步。空气清新,令人心爽。天空中不时地有私家小飞机在云朵间穿行。下午,天空有了一些浮云。河堤上的路面没有铺设沥青或其他路面材料,就是原始的乡村沙土路面。如果不是理性告诉我们身在德国,可能会有在国内某个乡村河流堤畔徜徉的错觉。
有几个零星的锻炼者从河堤上跑过。又一次遇到跑过的人们时,其中一位身着浅灰色运动装的女子似中国人,只是她漠然旋起一缕凉风从我们身旁飘过。
在近处,是被藤蔓缠绕的铁篱笆院墙,偶或有一张白色长椅在那里恭候行人落座。一只狼狗在隔着藤蔓的院墙里,向我们底气十足地吠叫。
现在太阳开始西斜,我们得要赶回城去。
当地时间16:20接到万莉女士的网络短信:“艾先生:您好。我是海德堡的万莉。今晚我们的见面会将在海德堡大学汉学系举行。我们的地址是:Institut für Sinologie,Akademiestr.4-8.二楼,Raum 136.您给司机看的话他会知道怎么待(带)你们来的。到时我们会在楼下等您。”之前,她用她的手机也发来同样内容的短信。
还在国内就已得知,在海德堡大学进行文学交流时,有一位名叫万莉女士会和我们衔接安排交流活动。到了德国,我们已经通过几次短信和电话。
现在,我们六点来到海德堡大学时,正是这位万莉女士迎接了我们。其实她是一位来自江西南昌的姑娘。
还有一位取中文名字梅艾嘉(kaja muller)的德国女孩,一位该校汉学系在读研究生,曾在北京语言大学就读一学期,在台湾就读一年,主攻梁启超学术思想,即德国的一些学术思想是怎样被翻译介绍到日本,又如何通过梁启超翻译介绍到中国,她觉得这很有意思。我听了,也觉得蛮有新意。
卜丽娜,一位优雅、开朗的德国姑娘,也是德国海德堡大学汉学系校友会的负责人之一。
她介绍海德堡大学有六百多年建校史,汉学系建立有六十余年,由当初一位教授、一间屋(既是办公室,又是图书馆,也是教室),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姑娘们不无自豪地说,汉学系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离不开瓦格纳教授的功绩。
来自浙江的诗人嵇亦工、作家杨东标;来自广东的诗人杨克、作家邱超祥分别朗诵了自己的作品。文稿事先由来自浙江大学的在读研究生庄玮在国内译好,我们又从路德维希港发电子邮件给万莉,让她们把关润色一下。今天,万莉见面时说想请梅艾嘉做翻译朗诵,她说,毕竟是人家的母语,她们朗诵起来会很到位。我觉得妥当,建议德语朗诵和现场提问汉译德由梅艾嘉完成,德译汉由庄玮完成。
有近五十位听众与我们交流。其中也有一些国内来的学生。万里迢迢到这里学汉学,真有点匪夷所思。看来留学热开始热得有点变味了,甚至完全开始走样了。这些可怜的孩子,被他们稀里糊涂的家长送到了这里,仅只是满足他们在国内的虚荣?抑或是这些孩子在国内无法通过只认考分成绩的高考,才由家长花点钱送到这里来?从他们眼神中看到的是某种自信的缺乏,见到我们却又闪露着掩饰不住的亲情和些许兴奋。我对他们依然给予鼓励,希望能够成为中德文化交流的使者,在中德文学交流方面发挥桥梁作用。
今天的交流活动由我主持。
在座的有人提出:听媒体传闻中国政府把作家关进监狱,不给办理护照,不让出国,您作何解释?
我回答说,在中国办理护照很方便,任何一个中国公民都可以申请办理护照,还没有听说对哪位作家不给办理护照、不让出国的。中国是一个法治国家,如果在今天真有哪位作家进了监狱,我想肯定不是因为他的文学创作抑或是他的作家身份,我想肯定是他的行为触犯了中国法律。
他还提出:你如何认为中国和德国之间存在的差异?
我说,从中国到德国,我们夜里乘的飞机,飞了八个小时在法兰克福落地,天依然是黑的;也就是说,从中国到德国,太阳都要走七小时,这种差异是客观存在。但是,这并不能影响我们呼吸和交流。
我们当中的一位问了一句: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大奖的德国女作家,在你们德国人中有怎样的影响?你此前听说过她吗?
他说:我此前不知道她,百分之九十八的德国人也不知道她。
我想,他说的是实话。可以想见,媒体对于诚实的人有何等影响力。
这时,国内来了短信,说给我邮箱发了邮件,请我看过回复。是美编要我看纪实版目录和封一至封四设计。萧立军要我拍板连云港市准备支持“郭沫若诗歌散文奖”颁奖活动事宜。
这就是纷繁忙碌的世界。
20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