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轩苑里站满了人,侍女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每当撩起门帘,里面便传来痛叫声,还有产婆安慰人的话语,侯老夫人和二夫人都来了,守在厅堂里,急得唇干舌燥的。
温念箫获得了她们的允许,踏入屋子里,帮忙递蘸了热水的毛巾,那三四个产婆和医女守在床边,不断拿话鼓励世子妃,床上的人早已冷汗涔涔,发丝濡湿黏在一起,眼睛紧闭着,唯有又长又黑的睫毛颤抖个不停。
一直折腾到天亮,那孩子还是没有露出一头一脚的,“世子妃,要用力点,就在这一会儿,咬咬牙就过去了。”说话间,又扶着世子妃下地,让她绕着屋子里边走动走动。
温念箫再想不到生孩子要生这么久,看世子妃的样子,更是令人心惊心怜,他立在一边,手里帮忙端着热水,早就看呆了。
世子妃又是深呼吸又是依言走路的,满头大汗,四肢无力,须臾似乎又有感觉了,但那孩子就是卯足了劲不出来一样,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屋子里的人胡乱吃了一点东西,继续奋战,温念箫不曾离开,全程守着,一开始只是好奇,现在也完全被占据了心思,一心要等到结果。
屋子外面的人来了又走,最后因为时间太久了,把老侯爷也惊动了,世子也算有点良心,知道自己妻子遇到人生难关了,徘徊在生死线间,把膝盖上的伤包扎了一下便赶过来,守在外间等消息。
转眼又是天黑,医女抹了一把汗,命人把灯点上,世子妃中间晕厥了一下,此刻又醒了,孩子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她肚子却疼得厉害,产婆只是一味鼓励她用力,让她咬住了丝帕,泪跟汗很快就把枕头打湿了。
温念箫守坐在床头,紧紧握住她的手,世子妃侧头看了一眼旁边陌生的女孩,又很快被阵痛吸引了注意力,身子一阵痉挛。
旁边的产婆低头一看,惊呼一声,“出来了,世子妃,你再加把劲,千万别晕!再撑一会儿孩子就落地了!”
正说着,那产婆忽然又不语了,脸色煞白起来,温念箫不解地看着她们,旁边的医女也赶紧过来瞧了瞧,神色也凝重起来。
这个孩子先出来了腿。
接下来,一丝空闲都没有了,产婆和医女们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一旦出了疏忽,何止是一尸两命的问题,满屋子的人恐怕都要被怪罪。
一个医女匆匆出来,将难产的消息悄悄说与了外面的人,好让他们先心里有准备。
世子这才慌了,坐在那里抹泪,嘴里喊着世子妃的小名不停,他老子娘拄着拐杖,狠狠敲了敲地,“人还没死呢,你先在这里号丧了,你这是成心咒你媳妇呢!”
世子又是抹泪,又是情难自禁的,坐在那里哭也不是说也不是,魂先没了半个,到底还是个年少不懂事的,没见过生死大事。
屋子里全力以赴,哪里管得着外面,温念箫见产婆脸上已露出绝望之色,心中一惊,再看向床上的世子妃,她的脸庞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竟像冰做的人一样即刻要化了般。
“你们得救救世子妃啊!”温念箫催她们,那医女已经见惯生死,语气淡淡地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一脚踩在阴间,能不能活,要看她自己想不想活了,莫御侍不用担心,这都是惯常见的,熬过去就好。”
温念箫知道她这番话是说给世子妃听的,让她振作起来,但世子妃只是动了动手指,再也没有什么力气的,底下染了一片血,产婆手里鲜血淋漓的,还在努力掏孩子。
众人皆是绝望了,一般这种情况下,就算把孩子掏出来了,非死即残,连大人也命悬一线。
正满头大汗忙乱着,屋子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只听守在外面的侍女叫道:“夫人!凌大夫来了!”
转眼间,那侍女话音未落,一个青衣长发的少女挎着药箱进来了,她面上蒙着一层面纱,只露出湖水般清澈的眼眸,长长的青丝用淡碧色丝巾简单挽着,之外便无任何装饰,但屋子里的人见了她,都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不光为了她这女大夫身份,而是她的容颜气质,一看便知不是俗人,竟不像世间养的女子,而是天上来的。
那几个产婆见过她,也不禁露了喜色,“是她来了,我早该料到的,这种情况她再不来,也没别的人会来。”
温念箫凝视着她,再想不到自己要抓的人是这样的,原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巫婆,却是个二八年华水灵灵的少女!
那少女大夫几步走到了床前,凝眉看了看情况,搁下药箱,开口说道:“你们都出去,等好了,你们再进来!”她说着,便坐在了床边,伸手料理起世子妃。
那些产婆都知道她的脾性,连忙唤了人都退出了屋子,温念箫也被赶了出去,他现在满耳朵都是少女刚才的声音,等出去,才问那些产婆,“她说话声音一直是这样的?”
那产婆们见救星来了,都舒了一口气,因此有心思跟她说话了,答道:“你头次听了,是不是也觉得好听?我们那会儿还没你镇定呢,直接听愣在原地了,硬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就觉得她那声音好像天上来了,空灵得不得了,连百灵鸟都比不过……”
温念箫点点头,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错觉,是真的好听,就像仙乐一样,哎,太俗气,反正就是平生未所闻过,一听便无法忘怀的好听。原来世间藏着这么个钟灵毓秀的人物,他今天也算觉得自己以前见识浅陋了,这么个人,怎么抓?
他们在屋子外面焦急地等待了一会儿,屋子里静悄悄的,竟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产婆们都在安慰大家,控制着场面,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终于传出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大家都面露喜色,须臾,那少女已经洗净手出来,挎着药箱,说道:“是个小少爷,母子平安。你们进去吧。”说完,也不顾大家挽留,低头便走出院子去了,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性,不愿多留,只需银钱一包即可,给多给少全看主人家心意,她也从不开价。
趁着混乱,温念箫连忙紧跟上她,那风吹着她脸上的面纱,却怎么也瞧不清她整张脸。
温念箫用自己母亲告诉自己的名字唤了她一句,“芽雀!”
前头的人脚步微顿,方才回头看到了有人跟着自己,是个容貌俏丽可爱的女孩,她凝眸问道:“你刚才叫谁?”
温念箫见她停住了,心想应该没错了,便说道:“你过来一下。”
芽雀还是凝睇着他,心中微微一动,转身就飞快地跑了!
看来就是她了,温念箫连忙拔腿就追,“你别跑,站住!我有话跟你说……”脑中一混乱,只好在她身后又说道,“我是莫珠!当初你抱进宫的那个小女孩!”
但是芽雀似乎铁了心要跑,压根不理她,即使听到莫珠二字,也不回头,只是小鹿一般地跑过庭院,只因她知道身后追着自己的人并不是真的莫珠!
还是跑为上计!
旁边的侍女见这两个人一跑一追的,都不解,纷纷问温念箫:“莫姑娘,你跑什么?”
温念箫哪里有功夫理会她们,转眼便跑出了后园子,却看到侯府的护卫们在前院守着,急中生智,连忙喊道:“快抓住她,她偷了我一包银钱!”
那些护卫一脸茫然,再看那位挎着药箱的女大夫,一时不知该不该出手,此时门口的管家大步走来,说道:“不得无礼,这位是帮世子妃接生的大夫。”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朝温念箫走来,脸上堆着笑,“莫姑娘,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说话间,那芽雀早已跑出了院门,衣摆一晃,不见了踪影。
温念箫对管家说道:“你让她跑了。”
管家刚要说些什么,温念箫已经绕过他,也奔出了府门,管家没有办法,只能脚步匆匆地去禀明夫人。
一时跑到大街上,温念箫只来得及看到那青色衣摆一晃,绕到集市那个方向去了,于是不由分说,也追了上去。
芽雀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追,她知道自己要是被对方抓到就功亏一篑了,于是倍加小心,并不盲目地跑,绕到人多的集市里后就钻到七七八八的小巷里,温念箫自小在宫廷里长大,何曾见识过这京都城中市井迷宫一样的小巷,他追了几步,知道已经被对方跑了,沮丧不已,再侧头往四周一看,都是店铺高楼,竟然迷路了!
最后还是雇了一辆马车,才回到了侯府。秋泠和阿甜找了半天,看到她回来才放心。因为世子妃顺利生下孩子,她们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去向侯老夫人告别,那老夫人听了管家的话,知道莫御侍来这里大概是冲着那位女大夫去的,于是释怀,让她们出府了。
几位姑娘来送,四姑娘没来,二姑娘向温念箫点点头,意思是已经谈妥,于是温念箫放心,也向她点点头,意思是等他回宫,他会帮她试探试探卫丞相的意思的。
一时无话,回到公主府,温念箫自然是不停歇地去见了自己母亲,告诉她已经见到芽雀了。
温念箫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惊悚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女大夫出来的时候模样不过是十七八岁,算一算时间,难不成她是五岁还不到的年纪就成为自己母亲的贴身宫女?还抱进来一个孩子到宫廷?
绝对不可能!而且母亲那些话里,芽雀分明是个大人了,自己和温端儿都是她接生出来的!温念箫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要么今天遇到的不是芽雀,要么这个芽雀真会巫术,自己和莫珠被换了魂魄,也是她在背后捣鬼的吧!
看来非抓住这个人不可了!
这样想着,转眼便见到了自己母亲。史箫容正等着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