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卫府静悄悄的,丞相卫斐云坐在月下,望着浩瀚无边的夜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常年握笔的手,这手已经好久不曾握过刀剑,每每想到自己握着刀插.入别人胸口的感觉,他都忍不住一阵心悸,明明那时候一点都无所谓的,做的时候连表情都可以做到纹丝不动,甚至看着她从自己面前滑到在地上,他那时候的内心也是波澜不惊的。
可谁能想到,这个画面无数次出现在他脑海里,非但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模糊平淡,反而越来越清晰,感觉也越来越浓烈,就像发酵的酒,时间越久,他想起的细节越多,感觉也越来越深,渐渐深入骨髓,已无法拔除。他知道这是自我惩罚的一种可怜方式,他不断地回想,感觉自己手里始终握着那把刀,清晰得能够看到她颤抖的唇纹,还有一瞬间苍白的脸庞,那时候,她不会想到自己会毫不留情地出手杀她吧……虽然故意错开了致命的地方,但也让她流了好多血……
卫斐云慢慢地握紧手指,身心疲倦地睡在了院子凉藤里。
“卫侍郎,你又睡在这里,是来看我的吗?”一道空灵的女音响起来,是她的声音,没有错。
卫斐云就知道她会来看自己的,十几年来,他是正常的男子,高居丞相之位,却至今未娶妻,未纳妾,旁人都觉得他有疾在身,古怪得很,也说过无数次媒,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是的,他不正常,他喜欢上了一个不存在现实里的人,白天他从来看不见她,晚上也不一定能够见到她,只有这种时候,圆月的夜晚,他睡在院子里的凉藤下,才能在梦中与这道空灵声音的主人相遇。
他知道是她,消失了十二年的芽雀。
那道空灵的声音见他沉默不语,又响了起来,带着俏皮的笑声,“我是不是很坏,明明可以走得干干净净的,偏偏要时不时地出现在你身边,让你娶不了别人,一直一个人到现在。”
一双手臂抱住了他的脖颈,卫斐云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极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她,但是十几年来,他没有成功过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她现在长什么样子了。
少女的唇瓣几乎贴在他的耳畔,“卫侍郎,你不准睁开眼睛,你想我吗?让我算一算,已经快两个月了,我没有来看你。”
卫斐云点点头,是两个月了。
“你再等等我,等我把善事做满了,我就回来了,光明正大地当你的夫人,好不好?”
卫斐云还是点头,十二年都等下来了,又怎么会在乎接下来的时间。
她的手在脱他的衣物,又去摸他的长须,十二年了,他从儒雅俊秀的少年郎变成了帅气成熟的大叔,她是看着他一点一点变化的,“是我耽误了你,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应该都有好几个孩子了。”
卫斐云任凭她抚摸着自己,整理自己未戴冠的长发,闭着眼睛,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们会有孩子的,不迟。”
他感觉到了她在吻着自己,手抚摸着自己的后背,他的衣物已经被她褪尽,她的手慢慢地滑下,卫斐云一把抓住她的手,喘着气,“不行……”
“卫侍郎,你还是这么害羞,这次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他感觉得到她戏谑的目光流连在自己已经泛红的脸颊上,于是把手慢慢松开了,低声说道:“你小心一点,我怕伤到你……”
“那你温柔一点就行了。”
夜色里,葡萄藤下一片旖旎。
一滴露水坠落在卫斐云的脸庞上,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该起来上早朝了。
身上的衣物已经被穿了回去,旁边什么人也没有,宛如一夜春.梦了无痕迹。
卫斐云低头,看到自己手指上被环了一枚草戒指,这是她证明她来过的赠物。
卫斐云笑了笑,起身回到屋子里,拉开木屉,里面摆满了不下几百枚的草戒指,皆已枯萎,但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卫斐云把最新的草戒指从手指上褪下,按照顺序,小心翼翼地摆好了。
……
温念箫几乎一夜未眠。在凌晨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却睡过了头。
屋子外面有人在说话,这座院子建得疏朗开阔,院子里的声音可以传开好远,温念箫翻身起来,阿甜立在旁边伺候着,温念箫问她,“外面在吵什么?”
“是公主府的侍女们来通报,太后娘娘在湖边举办茶会,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里的夫人们、小姐们几乎都来了,端公主派人来接您过去,认识认识她们。”阿甜说完,又悄声补充了一句,“公主还说,这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弄得像打仗一样,温念箫明白了,洗漱更衣,火速赶往了湖边。
国师府的谢夫人也来了,正坐在史箫容身边,以代表与太后娘娘之间亲厚的关系,旁的女眷就只能坐在下面陪伴了,因史箫容并非拘礼之人,气氛倒也融洽,谈了几句,便让她们各自散了,要做什么由着她们。因此偌大的湖边到处是三三两两华裳盛妆的女子,还有端盘穿梭其中的各府侍女。
温念箫刚走近,温端儿的人早已守在那里等她,连忙带她先去找了端公主,然后再由公主带着,亲自到了太后娘娘面前。
这一举动,引来不少关注。
有公主的引荐,自然就不同了。温念箫就像拿了通行证,畅通无阻,片刻后已经坐在了太后娘娘席下的一个位置。
史箫容看着她,脸上浮现笑容,“莫御侍来了,正提起你呢,这位是国师大人的夫人。”她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许清婉,许清婉眉眼含笑,打量了一下莫御侍,然后朝太后点点头。
温念箫见了礼,史箫容又一一介绍了其他比较重要的命妇夫人们,那些夫人们都会意,不曾为难这个从宫里出来的宫女,又是一通夸赞。
最后史箫容指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贵妇人,“这位是世景候夫人,她们府里有个极漂亮的园子,小姐姑娘们也是一等一俊俏的,等哪天有空倒是要去瞧瞧。”
世景候夫人没想太后娘娘会如此盛赞自家姑娘,顿时喜上眉梢,说道:“太后娘娘若是能来,满府都要生辉了。”
几位夫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说得空也要过来游玩。
史箫容饮了一口茶,含笑说道:“老夫人,我可不是说笑的,这位莫御侍最喜逛园子,哪天说不定我就带她去了。”
说完,仍旧看着世景候夫人。
世景候夫人原本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神色认真,一时不知是何意,心想若真的要来,全府都要一通忙乱,可是自己那新娶的媳妇临产在即,府中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接待太后娘娘,却又不能拒绝,只能勉强笑着,“自然是随时恭候太后娘娘的凤驾。”
“那就好。”史箫容说完,就岔开了话题,让这位老夫人自个儿揣测去。
温念箫坐在这里,可有可无,很快就没有人注意她了。只有那个世景候老夫人,目光不定地偶尔看她一眼,难道还以为是自己怂恿太后娘娘去她府里园子逛逛的不成?
温念箫见自己母亲做事如此利落,昨天才商量好的事情,今天就提上议程了,说不定明天自己就被打包送到了世景候府里,来个守株待雀。
这样一想还真的有可能,那侯府的世子妃要生产,大概也在这几天了,但也说不准,等生的那天再赶去,这不是给人家府里添乱吗,最好的法子就是先住进侯府里。于是少不得要先讨好一下这位老夫人,温念箫端了新泡的六安茶,殷切地走到老夫人面前,给她捧了茶,又说了些甜言蜜语,他知道这侯府里有几个公子,但唯独世子是这位老夫人亲生的,又是老年得子,更是宠在掌心,于是把世子夸了夸,当然不是由自己名头来夸,而是说皇帝私底下夸了世子处事能干,老夫人知道她是宫里常伴圣驾的,这话由她嘴里所出,那真是再真实不过了,一时心中大喜,犹在追问:“陛下当真如此夸了世子?”
呵呵,你儿子是你养的,他是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纨绔一个,草包无能。温念箫心中默默腹诽,面上却是笑得再和气不过,“当然,我何必骗老夫人呢。”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头一次夸了她,“莫御侍果然是个可人儿,怪不得陛下宠着你。我家娇娇要是有你几分风采,我就谢天谢地了!”
史箫容坐在上面都看到了,侧头与许清婉低语了几句,许清婉用手中帕子稍稍掩唇,含笑说道:“这位莫御侍也是会处事的,瞧她行事,哪里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有时候倒也挺孩子气的,我原本听了宫中那些事,对她不喜,没想到头一次见了面,竟投缘得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喜爱,就是发不起火来,你说奇不奇怪?就像自己养的孩子一样。”史箫容感叹道,“这世上还真是有眼缘这一回事。我原是不信的,瞧见了莫丫头,才信了。”
“看来小姐是真喜欢莫御侍了,所喜她不是个骄纵的主。”许清婉也觉得这丫头长得玲珑可爱。
史箫容微微叹一口气,“我只怕平儿压不住她呢,以后恐怕跟他父亲一个德行!”
在后宅里静心看书的温玄简忽然打了个喷嚏。宠妻也是罪过?
许清婉笑了笑,不语,半晌才说道:“我们家的两位爷也是如此。”
史箫容知道她要表达什么,看了看不远处正和几位侯府千金谈笑风生的端公主,“你家的涟儿却是个极聪明的,将来谁治谁,还不一定啊。我这两个孩子怎么都这么……”
“痴情?”许清婉接了话。
史箫容一叹,“一定是随了他们父亲!”为了美色,什么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