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书斋听夫子教诲

莫珠是被一声威严的咳嗽声唤回神的,抬眸一看,国师大人已经坐在上头,面前铺着一本书册。

谢蝾有些不太赞同地看着皇帝,眉毛微蹙。

见过礼后,便开始讲习了。这种一来就是高程度的课堂,对于还是新手的莫珠,实在是一种折磨。

又是一轮狂轰滥炸,莫珠听得昏昏欲睡,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莫珠一边勉力打起精神,一边焦急地等着丞相大人出现。

“陛下,中庸之道已学习一月有余,今日可有什么新的想法?”谢蝾忽然点名,看着走神的皇帝。

莫珠心中吓得魂飞魄散,何曾听过什么中庸,平庸二字倒是常常听到,她脑中快速飞转,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谢蝾略有些失望,“陛下今日似乎有心事,可是为朝堂争议之事?”

莫珠唯有点头,神情是真切实意的忧心忡忡。

“陛下可慢慢琢磨,不必忧虑过重。书中得来终是浅淡,还需躬身实践,历练一二,方能真正体会于心。”谢蝾语重心长,然后看向旁边神情淡然的谢涟,“谢涟,方才那个问题,你来答。”

谢涟起身,衣袖飘然,从容不迫地一一道来,莫珠侧头看着他,玉带束发,温润儒雅,侃侃而谈,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应该很有自己的想法。

他说完后,一向严肃的先生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淡淡笑容。

但谢涟似乎并不怎么欢喜,神情倒称得上有些落寞,落座后,垂首不再言语。

又讲解了一会儿,让史瑜回答了下一个问题,谢蝾方说道:“今天的课便讲到这里,还望诸位回去多多琢磨。陛下,请留步,臣还有话对您说。”

他看向明显长舒一口气的皇帝,神情越发严肃。

莫珠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乖乖坐回了位置。

不同于幸灾乐祸的史瑜,谢涟似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说些什么,收拾好文具书册,与史瑜一同出去了。

一时室内只有两个人,窗外隐约传来风吹铁铃的铛铛声,铁马冰河踏蹄而来的压迫感从上头汹涌压来,莫珠在先生严厉的注视下,不消一会儿已是冷汗湿衣,唇色发白。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谢蝾似乎叹息了一声,开口说道:“陛下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怯场过了,今日朝堂上笑而不语,已是有故弄玄虚之嫌,此刻书堂上又频频走神,心怯如此,一日三省,陛下今日出错太多,理当反思一二。”

莫珠被训了一顿,却从来不曾这样被文雅的训斥,往日掌事嬷嬷的教导,可是非打即骂的,她连连点头,说道:“先生说的是!”

谢蝾又是一叹,“陛下也应该注意自己的仪态,身为人君,怎能如此毛躁,君子淡如水,气质如兰,行事从容坦然,底下的人方能信服。”

莫珠又要猛点头,及时止住,学起了谢涟方才的样子,敛袖俯首,说道:“多谢先生教诲!”

她上道还是挺快的,谢蝾这才稍露欣慰之色,说道:“今日朝堂上所争之事,非臣能左右陛下之意,只希望陛下为天下民生着想,一代君相的军功名望,与一世百姓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陛下还须三思。”

莫珠点头,却不说话。心中只想卫丞相为何还不赶来,他再不来,国师大人便要给皇帝偷开小灶了。

谢蝾正要继续劝说,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悠然醇厚的声音,“谢国师,这是要以先生身份,左右陛下立决策吗?”

莫珠回头一看,只见卫丞相立在门口,玄衣玉冠,腰佩紫绶,美髯长须,说罢才与皇帝行礼。莫珠连忙起身,请他免礼进来。

双方落座,卫斐云继续说道:“国师大人如此行事,恐非君子所为。”

“臣并非要左右陛下决策,只是为君主出谋划策而已。卫丞相这扣帽子扣得未免太匆忙草率。”谢蝾稳坐如泰山,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讶然卫斐云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书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继续了朝堂的争论,一旦投入,便忘记了四周的人。莫珠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趁他们越争越烈的时候,悄悄地退出去了。

那两人争论了半天,不能说服对方,都有些累了,这才察觉皇帝已经自行离开,不禁面面相觑,谢蝾说道:“陛下也变得狡猾了,卫丞相,这一招大概是跟你学的。”

卫斐云一哂,说道:“非也,谢国师才是陛下正经先生,恐怕是向你学的。”

“哎,总归陛下已经长大,有自己的主见了,我们吵了那么半天,也无济于事。”谢蝾只能一叹。

卫斐云颔首,说道:“这也是好事,由他去吧。我们只能在旁帮衬一二了。”说完这些,卫斐云从袖子里摸出一份花名册,说道:“开科取士在即,谢国师的公子如今也已到了年纪,涟公子惊才绝艳,不亚于先生当年,为何不见他上报名字?”

谢蝾接过那名册一看,都城适龄的公子除去身有残缺或走武将仕途的,基本都已有志于赴试,而唯独谢涟,不见他的名字。卫斐云细细瞧着这位老友的神色,心中已经了然些许,“涟公子大概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如今这些孩子都已经长大,到底不比当初了。”

谢蝾极力压住怒气,等着回家再训斥自己儿子,当下只能向卫斐云称谢,“多谢卫丞相的提醒,不然我这个父亲至今仍旧瞒在鼓里。”

“谢国师稍安勿躁,不要对涟公子轻易动怒,那孩子实在十分优秀,即使不走考科之路,将来也是能有大才的。”卫斐云见谢蝾手指都握紧了,知道他已经十分生气。

莫珠从书斋溜出来后,礼公公连忙上前,躬身说道:“陛下可是要摆架回琉光殿?”

莫珠摇摇头,往四周看了看,问道:“可曾看见莫御侍?”

礼公公一顿,他哪里会在意这小小的御侍,连忙吩咐左右去寻莫御侍。看来是自己走掉了。莫珠不自觉地跺了一下脚,说道:“我……朕就在这里等莫御侍,哪里也不去。”

“是,是!”礼公公连忙应道,因为皇帝生气所以冒起了冷汗,下次可要好好看着莫御侍了,不让她乱跑。

温念箫正坐在司衣坊里,宁尚宫命人捧着衣物一一端来,放到他眼前过目。

阿甜和秋泠立在温念箫身后,以撑架势。在温念箫的手里,攥着明晃晃的皇帝令牌,所以司衣坊的人这才变得恭恭敬敬,有求必应。

温念箫翻了翻这些现成的衣物,皆是宽袖飘逸宫裙,不方便行动,又都是花花绿绿的,落在他眼里,都太艳丽了,于是挥挥手,让她们拿回去,又向宁尚宫索求宫裙样式图册,“听说司衣坊里什么样式的衣饰都有,拿来我瞧瞧。”

宁尚宫一脸为难,说道:“这是司衣坊历代尚宫娘娘合写而成,里头记载了许多秘诀,一般不能外传,以免泄露。还请莫御侍多担待,您想要什么衣饰,吩咐便是。我们会按照你的要求一一做来。”

温念箫说道:“你们这里怎么尽做些宽宽大大的宫裙,走起路来都不方便,有没有窄袖子,刚好垂到脚踝的方便行动的衣裙?”

宁尚宫听到这古怪的要求,回道:“自然是有的,但那是给打杂宫女方便做事穿的,以莫御侍的身份,恐怕不适合穿这种。您现在已经是主子了,往后想来也不必干活。”

“把那打杂宫女的衣裙拿来我瞧瞧。”

宁尚宫没法,只能命宫人去拿来了。

片刻后,灰扑扑的宫裙便呈到了温念箫眼前,款式简单大方,鲜有花纹,皆是雪青色,朴雅至极。温念箫一眼便看中了,挑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袖子又紧又窄,裙摆只到脚踝之处,而鞋子也不是软绵绵绣花鞋,而是底部结实的布鞋,温念箫当下便说道:“往后我的衣饰就按照这套来做,花纹少点,颜色素净些,还有一点,料子要极好的,别拿些劣纱歪锦的糊弄我。就这些了。”

宁尚宫一开始还以为这莫御侍要多漂亮多精致的衣裙呢,结果挑了挑去,竟挑了个最简单最没技术性的宫裙,真不知该舒一口气还是叹一口气。

这位莫御侍也太没眼光了,成天穿得灰扑扑的,哪里能讨皇帝欢心!

温念箫现在只求穿得舒服,哪里管好不好看。刚吩咐完,便见到一个小宫女急急地跑来,说道:“莫御侍,原来你在这里,陛下出了学堂没见到你,生气了呢!”

温念箫倒是没想到今天结束这么快,只好起身走了。

阿甜和秋泠,一矮一高,在后面跟着。温念箫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刚要吩咐,对上这两个宫女,知道跟她们说也没用,于是问那个来找自己的小宫女,“陛下的陪侍们和护卫们可还都在书斋那边侯着?”

“都还在呢,陛下说要同莫御侍一同回去,等着您。”

温念箫点点头,那就好。

到了那边,被告知皇帝在藏书阁,看来莫珠也是聪明的,知道要避开书斋,寻了个安静的地方。

温念箫看到伴驾的人果然都还在,便朝自己的贴身护卫展影走了过去。

展影原本按在腰间佩剑的手慢慢放下,站直了,看着鲜绿如新柳般的莫御侍朝自己走来,手心竟出了一层汗。

温念箫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开口说道:“展护卫,你可以帮我准备一把小巧轻一点的弓箭吗?”

莫珠这个身体暂时还拉不动一般的弓箭,所以要慢慢练习。

展影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回道:“可以。”

“那真是多谢展护卫了!”温念箫露出笑颜,还是自己护卫好啊,有求必应。

展影继续保持冷漠神情,硬梆梆地说道:“不必客气。”

耳朵根下却可疑地泛起了一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