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羽但觉身子一轻,便升到空中,和鹰裘向着西方飞行。虽然她的轻功不错,但这还是第一次在天上飞,不免有些紧张。
“自作聪明的小丫头,”他不无嘲讽地说,“本来陌岩在客栈周遭设了禁制,你能出得去,我们却很难进来。先前你们住的几家客栈都是如此,以为这次擒你势必得大动干戈了。谁知你非要自己跑出来。”
魅羽心凉了。原来那个伙计根本就没中自己的美人计,自己这次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为什么不老实待着呢?
她想起上次去蓝菁寺的时候,因为不好意思睡在陌岩的屋里非要深夜出来散步,结果差点把命搭上。同样的错误又要犯一次,只是这次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眼看着离脚下的小镇越来越远了,此时鹰裘已松开了她的脉门。他毕竟是一界的护法,顾忌身份不愿和年轻女子贴太近。
魅羽心道,上次鹰裘问她殁天枢的所在地,她把紫午甸洲恹轮山说成了西蓬浮国的兰熔谷。这次把自己掳去,定会逼自己说出殁天枢的真实所在。
可要是告诉了他,娑婆世界的修行者,以及佛国道门的神仙们可就完了。自己的过失,不能祸害别人,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此时二人离得近,要抽出腰部的长鞭是来不及的。她双臂一抬,对准南方的天空,使了一招参宿诀。一片金光如尖刀一般落下,刺向鹰裘的头顶。
鹰裘仰身避开,见魅羽作势要逃,一把捉住她背后的长发。这时金光刚好划来,贴着魅羽的后脑,只听嗤的一声,长发断成两截。
魅羽见头发被齐肩斩断,心疼地大叫一声,抽出腰间长鞭朝他袭去。
“不识好歹!”鹰裘一把抓住长鞭,便似被铁钳夹住了一样。须知魅羽的鞭法中为防止鞭子被敌人捉住,专门有一招能将对方的擒拿震开,但是碰上鹰裘这种级别的对手就完全失效了。
鹰裘松鞭,随即又扣上了她左臂的脉门。此时二人飞行之势已缓缓降低。周围的光线在逐渐变暗,温度也比之前低了。
站定后,魅羽发现自己在一座半山腰的平地上,周围是高耸的山峰。虽然凭山势认不出是什么地方,但往西行了这么段距离,应该便是龙螈山群的某处无疑。
鹰裘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她这才看清自己站在一条黑漆漆的队伍后面。在她前面还有四排人,每一排左边都是像鹰裘一样高大的修罗人。右边的人也像魅羽一样,左手腕被扣着,看身材是人间的普通人。只是那些人全披头散发,浑身僵硬,被拉一步走一步。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让她屏住呼吸,也不知这些是活人还是僵尸。
她再探身向这队人正前方望去,是黑乎乎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较小的黑影身后地面上点着一团火,看身形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身披黑色斗篷,盘腿坐在地上。脸因为背着光看不清,只能辨出两道微微发绿的目光,连同火光一齐向着她这边射过来。
小黑影的一侧应该是个女人,看样子只比鹰裘矮一点儿。虽然也是背光看不清面目,但身材玲珑有致,长发如波浪般翻滚,多半是个美女。
此时最前排的二人已到了小孩面前。左边的修罗人按住右边人的肩膀,那人僵硬地跪下后,修罗人就离开了。
小孩因为被跪着的人挡住,魅羽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见跪着的人身形晃动,越晃越厉害,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最后突然一下倒地不动了。
小孩的身影又重新出现,眼睛血一样的红,眨了两下后才变回绿色。身边的女人往前迈了两步,一只手提起倒下的人,像扔破麻袋一样往后一甩,那人便跌落在后方的深渊中。
魅羽的后背打了一个激灵。原来不是要审问她殁天枢的方位,而是要吸干她的魂魄吗?或者问完了再吸?此时前方的三排人都往前移了几步。她转身要往后退,无奈被鹰裘死死扣住脉门。
“够了,”前方传来那个孩童稚嫩的声音,但里面夹着冷酷与威严,听起来怪怪的。小孩手一挥,魅羽前方的三个祭品一同飞到半空。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感到胸口被一股吸力向前方拉去。一下子越过三个修罗人的身边,看这势头她非要撞到小孩身上不可,却在还有一丈远的地方被轻轻放了下来。
魅羽的心突突地跳着,好像下一刻就要从胸口飞出来,落进小孩的手里。
“我还以为多漂亮呢,”一旁女人的语调中同时带着嫉妒与不屑,“也不过如此。”
顿了顿,又冲魅羽说:“殁天枢倒底在什么地方?这次若是再扯谎——”
她话音未落,只见小孩伸出一只手来打了个响指。魅羽听见山崖上方某处“啪”地一声,紧接着是石土滚落的声音。
她仰头一看,一块二尺见方的石头正在飞快地跌落下来。正要闪开,却发现石头的方向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刚刚说话的女人。
女人见状,立刻跃至一旁。可石头却像长了眼睛一般,砰得一声把她砸倒在地。
魅羽急忙闭上眼睛,不忍看女人血肉模糊的惨状。谁知转瞬便听到一阵呻吟,睁眼一看,女人已经挣扎着爬起来了。虽然浑身上下一片狼狈,也有些磕磕碰碰,但大致完好无损。这些修罗人可真是抗砸呀。
“属下愚钝,请法王明示。”她站定后冲小孩躬身行礼。
“我让你问她了吗?”小孩说。
好吧,魅羽想,他是要亲自审问我。只不过因为属下抢先问了一句,就发这么大脾气,这人也真够暴戾的。
另外,能让修罗界四大护法向他臣服,这个“法王”必是涅道无疑了。不是说涅道目前还没回复法力和法身吗?看来已经开始回复了,只不过还被龙螈山禁锢着不能出去吧……
想了半晌,才意识到小孩并没有追问她。那双泛着浅绿色的目光直直地射过来,可魅羽却没感到威胁和敌意。这目光变幻不定,一会儿像是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一会儿又像在看一个老朋友。甚至有那么一瞬,魅羽觉得小孩想让她抱一抱。
“送她回去吧,”绿光淡了下去,他冲鹰裘说道。
鹰裘恭敬地冲小孩行了个礼。“可是——”
“男人的事男人来解决。殁天枢在哪里,自己找去,一群笨蛋!”
“是,”在场的其他人跟着一起答应道。
“还有,她的头发是你弄的吗?”
“法王,”鹰裘闻言,立刻单膝跪地。“呃、这、是她要逃走,我……”
小孩盯了他一会儿,最终摆了摆手。鹰裘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走过来,小心地握住魅羽的胳膊,二人又一齐腾空升至半空。
魅羽在空中惊魂未定,犹在思索刚刚发生的一切。看这样子,那个小孩如此大费周章地把自己弄来,好像就是为了看自己一眼。她能有什么好看的呢?况且他若真的是涅道,难道不应该是天底下最关心殁天枢的人吗?
这一路鹰裘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将她送回到客栈后院的大树上。目送着她从窗户里进去,自己才转身离去。
第二天魅羽起来,懊恼地把头发在肩部修剪齐整,盘在脑后成了一个小髻。心一横,干脆穿上了静思庵买来的尼姑袍,把发髻也塞进僧帽里。衣服倒还好,她原先喜欢穿收身的款式来突出自己的身材,现在发现,其实宽宽松松的里面若隐若现,更能让人浮想联翩。
可这头发……她照了下镜子,都包在帽子里,这么看和秃头也没啥区别。
她是最后一个出的客栈大门。师兄们望见这个新来的妖娆“七师妹”突然变成这么个样子,都怔住了。
“出什么事了?”陌岩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你还真把头发剪了?”
魅羽这次可真是哑巴吃黄连。谁叫她不听他的忠告,非要使什么美人计?她也知道涅道重生的事情非同小可,应该告诉他。可她现在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说。
于是一言不发,撅着嘴径自朝马车走去。
“一个散步能散出内伤,”她听到他在背后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个睡觉能睡没头发。真是一对奇葩。”
到龙螈山脚下的时候是第二天傍晚,众人老远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师徒几人在离开的时候,景萧都监刚好外出不在。陌岩当时令留寺武僧将寺门紧闭,连香客也不再接纳。可现在却见挑货郎陆陆续续王山上走,像是要卖食物和用品给什么人。
果不其然,远远望见寺门口前方整齐肃穆地站着一二百个手拿棍棒的僧人。看僧服的式样,左侧是印光寺的武僧。右侧是蓝菁寺的,各个光鲜白净,傲气冲霄。
两队人中间是五花大绑的龙螈寺武僧,大概有十五六人。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围着个大草垛子跪成一圈。站在这些人前面的,是欧玉擎和富鸣忻二人。
路旁的小树林里则停着多辆马车和货车。当中的一辆车身镶嵌着各种与佛、法、僧有关的装饰物,既肃穆又华贵。魅羽猜,里面坐的多半是梓溪本人了。
龙螈寺师徒在这帮外人面前停下。五个师兄下了马,走上前去。魅羽也下了车。因为离寺门很近,在心里念了遍避梵咒,跟在师兄们后面。却见陌岩还留在他的马车里,未露面也未发话。
“咦,前面不是手下败将吗?”鹤琅高声说道,“不知手下败将们来我寺门外夹道欢迎,所为何事啊?”
魅羽瞅了瞅鹤琅的背影,心里赞了一声。自从私会过大师姐之后,她觉得这个先前的楞小子最近是越来越风彩迷人、有主意有担当了。
富鸣忻走上前来。“少啰嗦,叫你们师父出来说话。”
“叫我们师父做啥?”魅羽嬉笑着说,“不怕他拿小锤子锤你啊?”说着用手在面前做了一个捶打的姿势。
“你,”富鸣忻像是想起了元宵节那次混元天锤被骗的事,脸色微微泛红。“你莫非是那个……”
话音未落,梓溪已经从一旁的马车里迈出,向着他们走过来。话说魅羽可有好一阵子没见他了。原先白净的肤色黑了不少,胡须也留了少许。总的来说,阳春白雪的气质里平添了几分阴鹜和威严。
他扫了一眼魅羽和几个师兄。“乌合之众。”
继而抬高了声音,冲着陌岩的马车说道,“陌岩,咱们六大寺向来共同进退。这次修罗界贵客前来,你不欢迎也就罢了,何必跟中原那些帮派搅在一起,逆天行事?
“你可知道,现今涅道法王的信众遍布三界六道。除了修罗界,还有诸多天的众生都想要打破旧秩序,追随法王,永远跳出轮回。识相的话快快毁掉石佛,交出枯玉禅,早入正途。”
嗬,是想拿枯玉禅把其他世界都敞开吗?魅羽想,谁都能随便来人世,那不乱套了?
陌岩依旧待在马车里,没有做声。
“若是顽抗到底,”梓溪扫了几个龙螈寺的徒弟一眼,“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
“你说谁是乌合之众?”魅羽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来。上次她在蓝菁寺偷听的时候,就对梓溪口里的“乌合之众”甚为不满。
“梓溪,别以为你收了几个外表光鲜的绣花枕头,就足以自诩精英了。上次殿试的时候你勾结三王子舞弊,买卖试题,到最后居然还一败涂地。现在又想来依多取胜,还要脸吗?”
梓溪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他惊疑又羞愧地望着魅羽,像是突然认出了她。“你、你是圆轮节那天在酒楼里那两个姑娘——”
魅羽冲他挤挤眼睛。“没错,是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肥果是我表哥,没想到吧?怎么三王子没告诉你吗?”
梓溪此刻脸已涨得通红,一只手已经握到了剑柄上。他身后的印光、蓝菁寺的大徒弟们,十来人一阵忙乱,站成了一个大阵的样子。
魅羽见状,也抬手握住了腰中的长鞭手柄,却听身后鹤琅说道:“七师妹你先退下,让我们来。”
她扭头,见五个师兄也摆了个阵法,是自己没见过的,估计是在肥果离去后研究的五人新阵。真想和大家说:我就是肥果,咱们可以继续用原来的。却只能叹口气,向一旁让开了。
事实上,她就是想不让也不行了。虽然身在外沿,也能感受到两股强烈的劲力在两个阵中间推拉纠缠。
正琢磨着自己该怎样帮忙,却见梓溪手里打开了个火折子,冲着陌岩的马车说道:“我数三声,陌岩你自己出来束手就擒。否则,我要你寺里这些个武僧立刻葬身火海。一、二……”
魅羽转身,见陌岩的车厢门帘掀开了,却没有什么动作。心急之下只得使出那招斗宿诀,几乎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劲力,从北方天空引了一大片水下来,赶在火折子落下之前,将十几个武僧和中间的草垛子浇了个彻头彻尾。随后飞过来的火折子只擦起几个火星便掉在地下熄灭了。
此时两边的弟子已经斗上了。梓溪气得微微颤抖,一把抽出宝剑。“没有火,你以为我就杀不了那几个人吗?”
“你当然杀得了,”魅羽说,“堂堂印光寺勘布杀起五花大绑的俘虏来,那叫一个英雄!而对面站着个姑娘向他挑衅,他却做缩头乌龟。”
魅羽心知以自己目前的修为,战胜梓溪是不可能的。然而她必须挑战梓溪,来为师兄们争取时间救人。
“你说谁是缩头乌龟?”梓溪提剑向她走近几步,怒目圆睁。
魅羽正要抽鞭,却听身后陌岩说道:“老七过来。”
她回身走到马车前。“师父叫我有事?”探头望进去,见他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是戴在手腕上的那种。
“你把那家伙捉住,这串珠子就给你。”
“啊?”魅羽不敢相信她的耳朵。看看他,又转身看看梓溪。
忽觉后腰处一股强大的劲力将她整个人推向半空,向着梓溪飞去。胸腔里闷闷地,好像有什么东西释放不出来。
来不及细想,她抽出腰间的长鞭向对方甩去。梓溪挥剑朝长鞭砍去,剑鞭相碰,他却似虎口被猛烈地震了一下。长剑哐当落地,任由鞭子将自己缠了个结实。
我的鞭法要是永远都这么厉害多好!魅羽一边感慨着,一边冲印光和蓝菁寺弟子喊道:“赶快住手!你们擅长舞弊的勘布长老在我手上。同时恭恭敬敬放了我龙螈寺僧人,让我们过去。”
还在交战的双方都停手了。被俘的武僧被放了回来,敌人向远离寺门口的方向退了几百步,让龙螈寺众人回到寺中。
“老实在里面待着吧,”梓溪被放走之前,冲魅羽和其他人说道,“在法王回复自由身之前,你们谁也别想离开。”
法王……魅羽想起头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小孩,不由得向着龙螈寺的群山望去。无论传说中的法王是个什么性情,小孩对她可格外地不错。这件事她到底该怎样告诉陌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