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倾丝醒来后不久便从冬儿和珠绮的嘴里听闻了此事。
乾国公府内已传遍了此事,只是府里的奴仆和下人们知晓的不多,也只能鹦鹉学舌般地与冬儿说个大概。
“听说是昨夜酒红楼里闹出来的乱子,三爷做事本就糊涂,昨个儿竟然与英平王家的小王爷大打出手,还失手捅伤了两个清倌儿,现下正在刑部的大牢里呢。”冬儿如此与倾丝说道。
倾丝听得连连咋舌,一下子连早膳都顾不上用,只追问她:“怎么就闹到了刑部大牢里?”
刑部天牢素来以不见血、不见刀肉闻名,多少铁骨铮铮的士大夫进了刑部后俱都丢掉了男子的阳刚之气,几场审讯来,那便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王睿之可是乾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是王若箫、钱氏以及王老太太最在乎的男丁血脉,他若有了一点点闪失,乾国公府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倾丝丝毫不在意王睿之的死活,却怕自己与王雎之会被这场风波殃及。
思来想去,她便让冬儿和珠绮服侍着她换上了一身素净些的衣衫,这便赶去了清风苑。
此时的清风苑上下已乱成了一锅粥。连王雎之和秀姨娘都被支使着去北竹苑跪求魏泱,求他在刑部通融一二,好歹也要保住王睿之的性命才是。
无论王雎之心里作何念头,他却不能在王若箫跟前露出半分不愿和不耐来。
他还是懂得,兄弟阋墙乃是祸家之源的道理的。
“父亲和母亲不要急,儿子这就去寻魏世子。”王雎之先给秀姨娘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眸色,这便辞别了王若箫与钱氏,意欲往北竹苑的方向走去。
秋风洌洌,倾丝走进清风苑时正遇上了匆匆往外走的王雎之。
王雎之神色慌慌张张,迎面瞧见倾丝,却也停下来与她笑着问了好,“表妹这是要去给母亲请安吗?”
倾丝朝他敛衽一礼,柔声答道:“是,大表哥这是要往哪儿去?”
王雎之并未似往日那般流连在倾丝的眼前,与她缠缠绕绕地说上好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他心里既泛着汹涌的波涛,又有几分异于常日的欢喜。
说到底,他作为饱受钱氏忌惮的庶长子,与秀姨娘一起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王雎之心里怀着恨,昨夜听闻王睿之被英平王家的小王爷扭送去了刑部,兴许还会被安上个酒后行凶的罪名。
哪怕他不会因此而丢了命,到底是对名声和仕途有了极大的妨碍,王若箫若想振兴乾国公府,便只有将目光放在他这个庶长子身上。
“表妹小心些,我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先告辞了。”王雎之眸眼中蹿着炙热的光亮,烧得他浑身上下都滚烫不已,根本顾不上与倾丝说话。
倾丝也只是凝着眸子多打量了他几眼,这便侧着身子给王雎之让了行:“表哥快去忙吧。”
目送着王雎之离去后,倾丝便走进了清风苑的正屋。
钱氏满脸是泪地倚靠在临窗大炕上,王若箫与王珠映正在一旁柔声安慰着她,两人在瞧见门廊处倾丝娉娉婷婷的身影后,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王若箫是心烦意乱到根本不愿意搭理倾丝,他已在外奔波了好几个时辰,可刑部素来是谁都插不进手去的铁笼子,他的官僚好友们也是无能为力。
偏偏这个时候,魏泱又称病不出,似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见王若箫。
王珠映可是比王若箫还要不耐烦几分,胞弟一出了事,她也懒怠着在倾丝跟前扮演温柔大姐姐,这便蹙着眉头说:“我知你是好心来瞧母亲,只是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月华阁待着吧。”
倾丝低敛着眉目,本也没有打算在清风苑里听到什么好话。不走这一趟,不吃这一顿排揎,她怕事态好转后,钱氏会找她秋后算账。
毕竟两个月前钱氏犯风寒那一回,倾丝就因为没有及时来探问钱氏而被罚跪了祠堂。
“是。舅舅、二姐姐,三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恙的。”倾丝柔声说完这句话后,便退出了清风苑。
王若箫盯着她婀娜的背影渐行渐远,感慨般地说道:“早知这糊涂东西要去酒红楼里胡闹,还不如将倾丝许给他做妾,也能让他收收心。”
本在哀哀戚戚流泪的钱氏听闻此话,立时暴怒而起,回呛着王若箫道:“哪里有哥儿成婚前就纳了个妖妖冶冶的妾的道理?传出去睿之还怎么迎娶门当户对的贵女?”
王若箫冷哼一声,霎时起了要教训钱氏的心思,可回身瞥见她面容里斑驳的泪痕,心里又只剩下疼惜,“好了,别哭了。睿之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出去想法子。”
与此同时,前去北竹苑向魏泱求情的王雎之也铩羽而归,他略显愧怍地与王若箫和钱氏说:“魏世子不在北竹苑里,守门的婆子说他回了傅国公府。”
魏泱如此行事,便是铁了心地不让王睿之和乾国公府好过的意思了。
王若箫心里十分恼怒与困窘,面上却丝毫不显。钱氏则是趴在了迎枕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不忘给王若箫泼脏水:“你怎么恨我不要紧,总要救救你弟弟才是,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哭声如此嘈杂与吵闹,却无法拨动王雎之的心弦。他挺立在王若箫身前,任凭钱氏如何给他泼脏水,都是一副谦顺又沉静的模样。
相比起王睿之的乖张不成器,长子已是优秀可靠太多。
“你下去吧。”王若箫体谅钱氏心里凄苦,也不忍苛责她,便只让王雎之回自己院里歇息。
“是,父亲。”
王雎之走出清风苑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赴秀姨娘所在的僻静院落。
秀姨娘是个温柔似水的弱女子,平日里只肯守在这一间院落里安生度日,面对钱氏的苛责与王若箫的冷漠,她从不怨天尤人。
王雎之疼惜自己的姨娘,总是私底下嘱咐丫鬟们好好照顾姨娘,若是钱氏再无缘无故欺辱姨娘,他必定是要大闹一场的。
“哪里就有这么多委屈可受的?只要你好好的,姨娘就高兴。”秀姨娘笑时嘴角的梨涡浅浅盈盈,眸眼里总是潋滟着几分安静美好的柔色。
王雎之心里酸涩不已,只能一次次地坚定着自己要出人头地的决心,否则姨娘只能一辈子被钱氏凌.辱欺负。
“早晚有一日,儿子会让姨娘不必再过瞧人眼色过活的日子。”
英瑰公主府内。
今早秦大学士与王若箫已登了几回公主府的大门,攀亲攀故地要见英瑰公主一面,不过是想为王睿之求求情。
魏泱如今在刑部炙手可热,再熬上了两年侍郎一位也是指日可待。且本朝帝王极为推崇严刑酷吏,花了不少力气将刑部打造得似铁桶一般“油盐”不进,便是不想让任何皇亲国戚、世家大族有徇私枉法的可能。
英瑰公主打发走了秦大学士与王若箫后,便冷着脸让人去把魏泱唤了过去。
等等足足两刻钟,魏泱才姗姗来迟。
英瑰公主面貌生的英气十足,浑身上下的矜贵气度自是不必多言。只她尊贵体面了一辈子,实在不愿瞧着自己的儿子犯了皇帝的忌讳。
“彻哥儿都和娘说了,娘不知晓这王睿之是怎么碍了你的眼,总之你也将他送去了刑部,气也出了,如今也该将他放回乾国公府了。”英瑰公主遣退了屋内伺候的下人们,只柔声与魏泱说道。
魏泱立在明堂中央,身姿英武又挺拔,只是那张俊朗如玉的脸庞上不见丝毫笑意。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英瑰公主与魏泱四目相对了一番,漫长的沉默中,还是英瑰公主先败下阵来。
“他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你?”问这话时,英瑰公主满脸的无奈。
面对母亲的询问,魏泱在踟蹰了一番后也终于开了口,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与王睿之何处得罪他风马牛不相及。
“本朝的冤假错案还少吗?更别提上月里刑部提进来的胡御史,他一生清廉,救灾民、济民生、治水防工处处都做得妥帖,就因为一首诗……”
“魏泱!”英瑰公主猛地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了身,几乎是横眉竖目地喝止了魏泱的话语,并怒声吼他:“有些话,说出口可是覆水难收,你给我想清楚了。”
她显然是被魏泱气得狠了,胸膛处因盛放的怒意而不断上下起伏着,脸颊处也是胀红一片,仿佛下一瞬便要喘不过气一般。
魏泱也不再往下说下去,只冷笑一声说:“老师,他罪不至死。”
更何况还是以那么凄惨耻.辱的方式死去,时过两年,魏泱仍是无法释然此事。
没有人比英瑰公主更能明白他的心思。当初傅国公在西北抵御外敌,英瑰公主花了不少心思才替魏泱寻了这么一位声名朗赫的儒士做老师。
师徒情谊自此萌生,直到胡御史因一首评议前朝的诗而被刑部的人抓走拷问时,魏泱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外人都说他是明溪帝的亲侄儿,傅国公与英瑰公主的独子,年纪轻轻便三元及第,还夺得了如月县主的芳心。
万事顺遂的他,在御书房前的石砖上跪了一天一夜,只求他舅舅能体恤胡御史年事已高、清廉在外的名声,留下他一条命。
可明溪帝已打定了主意要杀鸡儆猴,狠狠地挫一挫这些文官御史的气焰。
三日后,胡御史被处以极刑,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魏泱大病一场,足足半年没有踏出屋门半步。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胡御史家的两个女儿也嫁去了燕州,母亲时常让人去瞧她们,还有你派去的人手暗中保护她们,绝不会有人发现她们的身份。”英瑰公主眼眶一红,话语里有遮掩不住的怜惜。
仔细算来,她们母子二人已甚久没有这般亲密地说起这些体己话。
“你入刑部,不就是为了不让胡御史这样的人再遭受毒手?你这么对王睿之,胡御史在天之灵难道不会指责你手段狠辣?”英瑰公主苦口婆心地劝道。
魏泱这回笑得愈发开怀,话音里染着几分自嘲:“母亲想错了,儿子入刑部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譬如这王睿之碍了儿子的眼,儿子就想让他在刑部里丢掉半条命。”
他嗓音清冽如泉,掺杂着森森然的恶意,直把英瑰公主打了个措手不及。
英瑰公主怔了怔,良久才回过神来问他:“王睿之究竟是怎么碍了你的眼?”
她既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魏泱便也答了她的话。
只听他冷声说道:“他不知死活的,碰了儿子心悦的女人。”
忽而,他勾唇一笑,笑意张扬又残忍:“母亲您说,王睿之他该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