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丝并未因王老太太不召见她而伤心难过。相反,她心里还生出了几分庆幸,庆幸自己不必在王老太太盛怒时去凑这个热闹。
倒是与魏泱的匆匆相遇,让缓缓回过神来的倾丝很是懊恼。
她晨起时花了这么多心思给魏泱写信,不过是为了能用这封信攫取些魏泱的注意力,最好是能让他留意到自己的美色,以此来达到她的目的。
可写信明明是舍近求远的法子,方才两人在廊道上相遇,她怎么就被魏泱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若是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好歹能在这位贵人心里能排上点名号,可要比写信靠谱多了。
内花园里风景秀丽,左右廊道上也没有脚步匆匆的奴仆。
倾丝便立在了一角梅花下,回身颦着弯弯盈盈的柳眉与冬儿和珠绮说:“方才,我该与魏世子说几句话才是。”
冬儿立时接话道:“魏世子瞧着就是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怪道姑娘不敢与他说话。”
珠绮在旁一声不吭,冬儿见她低敛着眉目不言语,便笑着揶揄她:“姑娘胆小,咱们两个丫鬟怎么瞧着比她还要更胆怯些,方才珠绮都吓得发起抖来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曾想珠绮被戳中了心思,脸色竟变得极其难看。
好在冬儿只顾着搀扶倾丝往梅林丛深处走去,也不曾留意到珠绮的这点小动作。
主仆三人赏了一会儿梅林景色后,倾丝便指了指前方的一大片竹林道:“再走过去些,就该到北竹苑了。”
不知不觉间,倾丝已带着丫鬟们走到了北竹苑的院门前。
她立定在廊庑之中,眺望着前方那座被人争抢着不肯撒手的雕栋院落,胸腔内浮起诸多复杂又难以言喻的情绪。
倾丝知晓自己与王珠映与梅若芙相比既没有家世、才学,又没有管家理事的才能,除了美貌外简直是一无所有。
所以她必须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能端着莫名其妙的矜持,也不能奢望着正妻一位,要学着那桃花精一般死缠烂打般地勾.住男人的心。
思及此,倾丝便压下心中的那点惧意,带着冬儿与珠绮往北竹苑走去。
与此同时,撂下狠话后离去的魏泱丝毫不顾及王老太太与梅若芙的脸面,这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荣禧堂。
仓惶无措之下,梅若芙丢了世家女子的矜持,这便要追随着魏泱的脚步往荣禧堂外走去,幸而王老太太遣人拦住了她。
“若芙,仔细你的脸面。”说这话时,王老太太矍铄的眸子里迸出了熊熊的烈火。
她好歹也是魏泱的长辈,哪怕乾国公府与如日中天的傅国公府无法相提并论,可魏泱总也是暂居在她们乾国公府里,做客人却没有半分尊敬主人的意思,这便是他们傅国公府的教养吗?
王老太太是越想越气,瞥了眼身侧正在盈盈垂泪的梅若芙,胸膛内堆攒在一起的气又烧到了喉咙口:“映姐儿入不了他的眼,你也是。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这魏泱并非你的良配。”
可梅若芙已是对魏泱情根深种,满心满眼地盼着能早日嫁给他为妻,又怎么听得进去王老太太的这一番劝语?
今日魏泱肯来荣禧堂给王老太太请安,便已是给了她几分面子。否则他怎么不去清风苑给钱氏请安呢?
堕在情海中的女子总是下意识地要为心上人寻些借口,梅若芙也是这般。
“老祖宗,魏世子定是因我和表妹闹出的事端来而心生不悦。他不是那等温文尔雅的男子,若不行事狠辣果决些,又怎么能在刑部独当一面?”梅若芙立时为魏泱回呛了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愈发生气,只怨怪着自己平日太宠梅若芙了,将她宠成了这般不知是非的性子,被人下了脸面还要为那人说话。
瞧着王老太太似是被气得狠了,几个嬷嬷立时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其中就数王嬷嬷的脸色最为阴沉难堪。
她是伺候了王老太太二十多年的忠仆,主仆两人甚至不需过多言语,只需交换一番眸色便知晓对方心中的深意。
见状,王老太太也不愿再与梅若芙多言,只吩咐丫鬟们好好伺候她,没有她的吩咐不许梅若芙随便出碧纱橱。
一送走梅若芙,王老太太便问王嬷嬷:“怎么了?”
王嬷嬷白着脸答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两个小丫鬟跟着魏世子出了荣禧堂,瞧见他往月华阁的方向走去了。”
月华阁?月华阁是倾丝所住的院落。
王老太太闻得此话后,方才压在心头里的疑惑顿时迎刃而解。
她正奇怪魏泱为何将事情做的如此决绝,丝毫不给乾国公府面子。
想来是她没有让倾丝进门,这才触怒了魏泱。
可倾丝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值得魏泱这般大动肝火的?
王老太太明面上露出了一副怒意凛凛的模样来,其实心里十分疼惜梅若芙,瞧着她为魏泱伤心伤情,她也不好受。
“男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倾丝生的比映姐儿和芙姐儿都要好些,魏世子想采撷这朵娇花也是人之常情。”王老太太收拾好自己的心绪后,便吩咐着身边的嬷嬷:“让人去月华阁外头守着,别让魏世子得手了就是。”
日色朗朗。
魏泱带着绛玉和绛雪走向了月华阁,从荣禧堂绕到月华阁足足有一刻钟的路程,魏泱的脚步极快,他身后的绛玉与绛雪要小跑着才能追赶上他的脚步。
绛玉心里大抵是猜出了主子的念头,绛雪则一门心思只想着与魏泱独处,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等主仆三人走到月华阁门前时,绛雪才怔然般地停在了原地,喃喃道:“爷来这儿做什么?”
魏泱自是没有闲心逸致去回答她的问话,他只是长身玉立地站在通往月华阁的廊道之上,朝绛玉递去个冷淡的眸色。
绛玉会意,立时去叩响月华阁的院门。她虽不知晓自家爷来月华阁是有何用意,可既是爷吩咐了她,她就不会多问一个字。
敲了足足一刻钟的院门,里头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绛玉回身瞧了眼魏泱,因见他脸色实在肃冷灰败,便扬起一抹讨好般的笑道:“爷,表姑娘似是不在院子里。”
魏泱没有回话,俊朗的面容里凝着更古不化的寒冰,连个细微的神色都不曾出现。
绛玉的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留情地转了身,离开了月华阁。
这一回的步调要比来时更迅捷几分,绛玉和绛雪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在他身后。
这下连绛雪也察觉到了魏泱的怒意,她家爷动怒时从来不会疾言厉色地训斥别人,只是沉下脸、凝着眉目的冷酷模样就足以让人捏着汗、提起心,小心翼翼得连喘息都放慢了不少。
绛雪紧贴在绛玉身旁,实在是摸不透魏泱的心思,便只能求助自己的姐姐:“姐姐,爷是怎么了?”
绛玉压低了声量,只说:“是因为月华阁那一位。”
绛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不已,绛玉懒得哄她,只将嗓音放得更庄重了一些:“我劝你收一收你的心思,你瞧不起那位表姑娘的出身,可论样貌、身段、品行,她哪一点不如你?”
这话一出,绛雪的眸子里立时蓄满了热泪,因不敢在盛怒之下的魏泱跟前发作,这才死死地忍了下来。
主仆三人各怀心思,不多时便走到了北竹苑的门前。
魏泱走在最前面,阴恻恻的步伐里藏着几分不加遮掩的戾气。他这般英武高大的男儿郎,凝着眸子打量人时浑身上下都踱着几分阴森可怖,如今怒意到了顶,愈发冰冷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绛玉大老远就瞧见了北竹苑门前站着的倾丝,以及倾丝身旁身姿清雅的王雎之。
两人亲昵地站在一起,日色懒懒地洒在肩头,清俊儒雅的王雎之微微扬起头,满含笑意的眸子落在身旁的曼妙美人之上,倾丝也回以他一个含羞带怯的笑。
任谁遥遥瞧过去,都会把这两人视作是一对郎情妾意的神仙眷侣。
这一刹那里,绛玉忍不住为倾丝默哀了一瞬。
世子爷已是这般生气,她若独自一人等在北竹苑还好些……偏偏她与别的男子在此处旁若无人的说笑,这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在魏泱瞧见了这般刺眼、惹人恼怒的一幕后,怒意层层叠叠、无孔不入般地向他袭来,这与方才在荣禧堂里的怒是全然不一样的怒。
他似乎能体悟到一股有别于嫌恶和厌弃的情绪,丝丝密密的、染着一点点令人分外不虞的酸涩,在顷刻间袭上他的心头。
魏泱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对倾丝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初遇她是在去岁的花灯节上,漫天的烟火与徐徐的清风掀起了她幕离的一角,一张清艳如出水芙蓉的脸蛋毫无征兆地撞进了魏泱的眼底。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如月县主、梅若芙,乃至其余争抢着要嫁与他为妻的贵女们都生了副娇艳似花的面容。
可倾丝的美,与她们完全不一样,若要问他是何处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魏泱只记得那一夜倾丝流连在王雎之与王睿之两兄弟之中,撩拨完了这一个的心,又要朝另一人使欲擒故纵的把戏,将两个男人玩弄的团团转。
却是不曾……不曾往他身上投来一点眸光。
可见是个又虚荣、又没有眼光的女子。
譬如此刻,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又朝着王雎之暗送秋波,递去勾他心魂的笑。
又是这般,明晃晃地无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