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梅若芙时常来北竹苑寻绛玉和绛雪说话。
魏泱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等闲从不搭理梅若芙与梅若烟,梅若烟的心里也有几分傲气,不愿意再去热脸贴冷屁股,便彻底断了对魏泱的念头。
而梅若芙却是越挫越勇,几乎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北竹苑里。
她是江北梅氏的嫡长女,自小到大皆是被家人亲眷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掌上明珠。
与胞妹的平庸与愚笨不同,梅若芙在琴棋书画一事上极有天赋,略得名师指点了一番就大有进益,管家理事上也是一点就通。
再论美貌和气度,梅若芙非但生得蛾眉曼睩,那双水汪汪的明眸里还盛着一泓似青山空谷般的清润之色,为她周身上下平添几分儒雅书卷气。
若要论才华和品貌,她丝毫不逊色于京城里的名门贵女,甚至还敢与如月县主争一番辉。
魏泱他对谁都是一副冷清冷心的模样,连如月县主在他跟前也只有碰壁的份儿,梅若芙便不去计较魏泱拒绝了与她成婚一事。
自花灯节初遇,她在那漫天绚烂的烟火下将身姿朗朗的魏泱纳进心底后,她便下定决心要嫁与他为妻。
她也信崇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魏泱如此突然地住进了乾国公府里,焉知不是上天在赐予她机会?
退一万步说,梅若芙连如月县主这样出身尊耀的贵女都不怕,更何况是卑微的如同草芥般的倾丝?
梅若芙盛着满心的愤懑与妒恨,步步紧逼着靠近了绛玉与绛雪,嘴角勾起的笑意里揣着几分渗人的寒意:“是月华阁里的那一位吗?”
绛雪顿时没了言语,绛玉回过神来后朝着她不卑不亢地一笑:“梅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们听不明白。”
她是魏泱的贴身丫鬟,本就不该对梅若芙发怵才是。
魏泱的吩咐,也不必与梅若芙多言。
盛怒之下的梅若芙还留存着几分理智,她是知晓眼前这两个丫鬟在英瑰公主那儿十分得脸一事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也不想得罪了她们。
所以,她便敛下了心里的恼意,朝着绛玉笑道:“我是特地来向魏世子道谢的。原以为姐姐妹妹们得的糕点都是一样的,没想到月华阁里的那一位得了个更名贵些的糕点,想来是魏世子有怜贫惜弱之心犯了。”
梅若芙这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愈发让绛玉和绛雪心里发毛,绛玉还好些,绛雪一向不喜欢她,当下只是僵着身子不肯接话。
这下也只有绛玉开口与梅若芙攀谈了几句。
只是无论梅若芙如何旁敲侧击,绛玉都不肯再透露半句与倾丝有关的话语。
梅若芙只能心有不甘地放弃,还将手里的莲子羹递给了绛玉:“让魏世子问起来,烦请绛玉姑娘替我说两句好话。”
边说着还递了一锭沉甸甸的银两给她。
绛玉收了银子,自然无有不应的,这便笑盈盈地将梅若芙送出了北竹苑。
她堆着笑目送着梅若芙离去,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瞧不见时,绛玉才敛起了嘴角的笑,只叹道:“月华阁的那位表姑娘,怕是有苦头吃了。”
倾丝全然不知北竹苑内的变故。
她用最后一丝银钱买通了二门上的小路子,换上了丫鬟穿的比甲,与冬儿一同去了一趟回春馆。
翟大夫是京城西街上医术最精湛的大夫。
以倾丝的身份也不可能请到宫里的御医为她诊治,她连翟大夫这里的诊金都付不起,更遑论御医一说。
秋末的白日里寒风微凉,倾丝低着头跟在冬儿身后,左右也不敢让人瞧见她的面容,省得闹出多余的事端来。
好不容易走到了翟大夫所在的回春馆门前,却见那屋门紧紧闭阖着,左侧的窗牖旁还支起了一块“今日不出诊”的木牌。
冬儿一愣,旋即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们主仆费了这么多心力,好不容易才出了一趟门,却不想正撞上了回春馆不出诊的日子。
倾丝心里也在暗暗着急,可为了安抚冬儿,她便佯作镇静地说:“无妨,我们再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其中冬儿敲了好几次回春馆的门。
眼瞧着临近太阳落山之际,回春馆那扇紧紧闭阖的大门仍是没有要打开的意思,不得已,倾丝只能与冬儿打道回府。
夜色,倾丝照旧搬了个小杌子在廊道上吹冷风。
冬儿与珠绮侍立在她左右,迎着夜风朝倾丝探去了几眼。
夜色迷蒙,倾丝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撑着手臂眺望着庭院里辨不出景色的前路。
她迷茫又害怕,仿佛是透过着黑黝黝的夜色瞧见了自己的结局一般。
钱氏如此厌恶她,等她有孕一事被嚷出来后,她必然不会给自己留生路。
良久,冬儿染着悲悯的话语划破了夜色的寂静。
“姑娘。”她轻唤了一声。
倾丝回身望向了她,想朝她莞尔一笑,可弯了弯唇角后只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不如,咱们就不要堕胎了吧。”冬儿与珠绮忙走到了倾丝身前,压低了嗓音与她说道。
倾丝猛地睁大了杏眸,疑惑又不解地问:“为何?”
上一回去回春馆看诊时,翟大夫便与倾丝提起过她身子孱弱又有几分宫寒,若她执意要打掉腹中胎儿,一来有血崩丧命的危险,二来是将来再想要子嗣怕是会格外艰难。
倾丝将翟大夫的话听进了耳畔,权衡了一番利弊,还是执意喝下了那碗堕胎药。
毕竟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与东窗事发后丢了性命相比,后半辈子没有子嗣也显得不太重要了。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堕胎药会没有奏效。
“可……”倾丝尚且要与冬儿说明白其中利弊时,一向沉默寡言的珠绮先开了口:“大太太容不下您,既是使了毒计害了您的清白,有没有这个孩子都是一样的。”
与其因堕掉胎儿而伤了姑娘的身子,倒不如釜底抽薪,给肚子里的孩子寻个父亲,这岂不是更两全其美?
姑娘没有好的家世傍身,可不得自己想法子为自己挣个前程吗?
也许肚子里这个孩子反而是一把青云梯,能载着姑娘逃离乾国公府这块泥潭呢?
“奴婢觉得魏国公世子就是个不错的人选。”珠绮壮着胆气与倾丝道。
这番话已是被她放在心口咀嚼了许久,只是迟迟寻不到出口的机会。
昨日绛玉和绛雪来给倾丝送糕点时,珠绮瞧着那两人珠光宝气的富贵打扮,心里就萌生出了这样离经叛道的念头。
虽然那位魏世子是出了名的眼光高,可姑娘生得也不是一般的美,再加上这婀娜惑人的身段,说不准就能勾得魏世子动了心呢?
“珠绮说的是,咱们横竖都已落到这等境地了,姑娘不妨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准还能挣出一番新天地来呢。”冬儿与珠绮交换了一番眼神,都下定决心要劝阻倾丝堕胎一事。
一来是她们的确捉襟见肘,付不起这高昂的堕胎药,二来她们也怕翟大夫的话作了实,倾丝后半辈子都不能再生育事小,堕胎药凶猛丢了命才事大。
两个丫鬟俱都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倾丝,倾丝也是一愣。
“釜底抽薪……”她喃喃地念叨了一番,将冬儿与珠绮的话放在心口品悟了一番,渐渐地也品出了几分道理。
只是魏泱……与她实在太过不相配,她怎么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去?
眼瞧着倾丝素白的脸蛋上流露着几分犹豫踟蹰之色,冬儿与珠绮见她有所松动,便趁机扶着她往内寝里走去。
实是外头太过冰寒,若她吹夜风吹的再久些,身子定然会愈发孱弱。
“姑娘早些安睡吧,横竖还没到火烧眉毛的时候,您也可再思量思量。”
冬儿是一心为了倾丝好,只想她的日子过的轻省些,往后不再受钱氏磋磨与旁人冷眼,最好是真有那么个家世尚可的男子瞧上姑娘,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了名分,她也不必再在乾国公府苦熬日子了。
珠绮则静静地立在了冬儿身旁,缓缓地抬了眸,又迅速地敛了下去。
这一夜,倾丝几乎是彻夜难眠。
只要想到冬儿与珠绮的劝语,再细究一番这话里藏着的好处。
她的心口就仿佛被炙火燎过一般滚烫不已,这火越烧越旺,最后竟是烧得她连喘息的气力都没有了。
夜沉如水。
魏泱坐在紫檀木扶手椅里,那双灿亮的明眸虽落在翘几案摆着的画轴之上,脑海里的神色却是翩迁飞舞,不一时的功夫就飞到了北竹苑外的天地。
屋内的烛火影影绰绰。
刁嬷嬷耷拉着脸侍立在魏泱身旁,她几次三番地想开口劝说魏泱一番,可出口后话语又成了:“爷还是没有中意的贵女吗?”
她是英瑰公主身边最受器重的嬷嬷,小时候也曾奶过几日魏泱,因此在魏泱跟前也还算得脸,她说的话魏泱多少也能听进去些。
“奶娘,我不想成亲。”魏泱干脆便收起了手里的画轴,只与刁嬷嬷如此说道。
这画轴里装着京城所有贵女的画像,英瑰公主为了给儿子挑一个合心合意的儿媳妇,可是请了好几个丹青圣手来制这一册画轴。
谁曾想魏泱连瞧也不瞧。
刁嬷嬷心急如焚,偏偏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半分,只在心里思量了一番后开口道:“爷放着公主府和国公府不住,偏偏要来这乌糟糟的地方,可是瞧上了这府里的姑娘?”
她虽觉得乾国公府的门第浅了些,可自家世子爷的眼光实在是太高,若他当真瞧上了乾国公府的姑娘,刁嬷嬷自然会去向英瑰公主禀告此事。
绛玉和绛雪都是从她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人儿,她们不敢瞒着刁嬷嬷,早已将这两日北竹苑内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禀告给了她听。
除了梅若芙与梅若烟时常造访外,近来王珠映也频频现身。
刁嬷嬷将这三个姑娘的容貌与秉性放在心里计较了一番,便堆着笑对魏泱说:“奴婢瞧着梅家两位姑娘貌美灵秀、兰质蕙心,是良媳之选。”
魏泱嗤笑一声,连头都不曾抬:“奶娘可别逗我笑。”话里的厌恶与轻蔑满溢而出。
刁嬷嬷不气馁:“王家二小姐也不错,瞧着是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说的便是王珠映。
这下魏泱蹙了蹙剑眉,只问:“长得不堪入目的那一个?”
刁嬷嬷霎时没了言语。
半晌的沉默后。
刁嬷嬷猛地忆起了绛玉与绛雪嘴里提过的“月华阁的表小姐。”
她眯起了矍铄的眸,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魏泱:“那月华阁里的那一位呢?”
魏泱果真愣了一愣,而后才冷冷地说:“虚有其表而已。”
刁嬷嬷心口一窒,立时意识到他家爷这一句看似贬低的话语里藏着多么稀罕的“夸赞”。
世子爷在夸那位月华阁里的表小姐生的貌美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