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阮娆从书院里缓缓走出来,山长脸上挂着笑,恭恭敬敬将她送出门外。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百言书局开张那日,还请山长务必拨冗前来。”阮娆说道。
“贤夫人于我松岳书院,实乃大恩,在下一定准时前往。”
山长朝阮娆揖了一礼。
“山长多礼了。店里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阮娆欠了欠身,转身上了马车。
长风扬起马鞭,马车在山长的目送中,沿着山道缓缓离去。
阮娆挑开一丝车帘,朝外望去。
山道旁青松屹立,落满白皑,雪顶含翠绿,煞是好看。
空气寒冷又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苍青,不急着下山,行缓一点。”
阮娆吩咐了声。
苍青刚要答应,忽然前面道儿上窜出几条黑影,唰唰朝马车冲了过来,个个儿举着刀!
然而还没等侍卫们出手,林间暗处突然便冲出一道人影,赤手空拳便朝那几个刺客攻来。
阮娆定睛一看,正是被她赶走那流浪汉。
他竟然一直在尾随?
阮娆不由蹙了蹙眉。
眼下,他一人对战几人,明显有些吃力。
“你们去帮他。”
阮娆一声令下,其他侍卫也连忙去支援。
几个刺客节节败退,互相对视一眼,转身就要跑。
“哪里走!”
男人低吼一声,乘胜追击,却被突然转身的刺客射了一镖!
“小心!”
阮娆惊呼一声,却见那人一下捂住肩膀,正要继续往前追,突然跌倒在地。
“去看看!”
阮娆示意长风上前看他的伤。
“我……没事……”
男人声音坚忍,捂着不断渗血的肩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转头朝马车里的阮娆深深看了一眼,继而低下了头,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雪又零零星星的下了起来,山道上,他走的踉踉跄跄,背影格外寂寥无助。
阮娆放下车帘,揉了揉眉心。
“继续赶路。”
马车逐渐追上前面的男人,与他擦身而过,无情的将他扔在了后面。
男人脚步顿了顿,缓缓抬眸,目光幽深的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嘴角扯出一丝似笑似叹的弧度。
马车终于消失在拐角,男人也被霜雪染白了头。
那些窜逃的黑衣人去而复返,突然朝男人围去。
男人立在路中央,眼皮微微低垂着,浑身散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压迫力。
……
红玉将被风掀开的车窗关上,搓着手只哈气。
“这雪说下就下,冷死个人!赶紧回去,再晚估计要大雪封山,出不去了。”
阮娆正拢着手炉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闻言漫不经心的睁开眼,转头看了眼车窗。
“那个人可有跟着?”
红玉一愣。
“那人被咱们甩在后面,早没影儿了,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再说他还有伤……哟,怕是走不出去了吧?”
阮娆顿时蹙了眉,面上似有不忍。
文氏见状,瞪了红玉一眼,赶紧说道:
“那人一身好武艺,有的是力气,哪里就会冻死了?”
“依我看,他是见姑娘貌美,这才一个劲儿死乞白赖要留在咱们这儿,明显就是个花花肠子!老奴知道姑娘心善,但放心之心不可无啊!再说,要是王爷回来知道姑娘收留个男人,指不定得多生气呢!”
她不提裴璟珩还好,一提裴璟珩,阮娆顿时小火苗蹭蹭冒。
“生气?他倒是现身啊?这都多少天了?他有半点音讯么?别说书信,便是只言片语也没有,跟死了有什么两样?我还怕他生气?我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气死他!他不气死我就要气死了!”
她连珠炮似的将多日积压的郁闷吐了出来,却仍嫌不解气。
“我自己都一肚子气呢,我还要管他生不生气?气死他最好!”
她越说越气,突然生出一股子逆反心,猛地拍了拍车壁,“停车!”
长风很快勒停了马车。
阮娆推开车窗,探头出去看了眼,果然马车后面白茫茫一片,风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后面是什么情况。
“你们派两个人,去把那个流浪汉一并带回来,莫要让他冻死了。”阮娆吩咐侍卫道。
立刻便有两个侍卫领命去了。
文氏却急的不行。
“姑娘,你……你怎么越劝越反着来呢?哎呀,都怪我多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文氏懊恼不已。
“阿嬷,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迈不过去这道心坎。”
阮娆摇摇头,叹了口气。
“之前给他休书是因为误会,更是一时冲动。我嘴上说的痛快,可这心里,从不曾真正的想放弃,否则这段日子,我来回奔波是为了什么?”
“可那人也实在太过分了,我便是想原谅他,都找不到台阶下……我连他人都找不到在哪……”
阮娆越说越难过,情绪一上头,眼泪便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哎呦我的姑娘唉,咱不伤心,不伤心啊!”文氏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
“这男人一旦有了权,登了高位,难免就会自我膨胀,不可一世。你且等等,他总有不中用的那天。到时候他躺那儿不能动弹,你就是他的天!你让他吃啥他就得吃啥,一切你说了算!便是喂他吃屎也是使得的,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阮娆正哭着,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笑点,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月份越大,她这心情越是跟六月天似的,一会儿晴一会儿阴,说变就变。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就是忍不住。
“欸,这才对嘛。多笑笑,对娃儿好。哭多了,容易有胎毒。”文氏语重心长的道。
“再有两个月就该临盆了,再忍忍,等孩子生出来,你便是拎刀去杀人,阿嬷也不拦着你。”
“还有奴婢!奴婢帮姑娘扛着刀!”红玉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插嘴道。
阮娆听她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哄她,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不只有爱情,还有亲情。
所以,她才不要再为了一个消失不见的男人心情低落呢!
这样想着,她心里立刻敞亮多了。
回了留仙台,正好雪下的大,店里没什么生意,于是她便让人在大厅里支起热锅子,喊来大家一起吃。
快吃完的时候,侍卫扶着那遍体鳞伤的男人走了进来。
阮娆放下筷子,问道,“怎么回事?”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双双低着头答道。
“回……回夫人,是之前行刺的人见他落单,对他围攻。我们赶去的时候,他已经这样了。”
“对……是这样。”另一人连忙证明。
阮娆一听,顿时涌上一丝愧疚,连忙喊人去请大夫。
“好好安置他。”
她转头嘱咐覃伯。
覃伯连忙答应了,正要走,却听阮娆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
“保险起见,这段时日还劳烦覃伯多留意他的举动,若是有异常,记得随时告诉我。”
“姑娘,你还不放心他?那干嘛把他留下来。”
覃伯满脸不解。
“若他是个好的,我却因猜忌屡次对他恩将仇报,实非君子所为。”
“若他是坏的,即便被赶出去,也会想方设法再别处使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那样,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让他自己露出马脚来的快些。”
阮娆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