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无看他脸色不对,正要问个清楚,却见他陡然飞身而起,直直朝湖对岸的小楼跃去!
“还敢用内力!作死不成?”寂无气的直跳脚。
裴璟珩无视他的叫嚷,落在镜花水月阁内。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在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搬走,听到动静纷纷抬头看来。
“世子爷?”
影十七抱着收拾好的东西从屋里走出来,见到他满脸诧异。
裴璟珩沉着脸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上了锁的书房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先前带她走密道的时候,他曾匆匆扫了一眼,知道这里是她调香用的秘密工坊。
如今他来了这里,这才发现,原来她不仅是个调香的高手,也是个用毒的高手。
裴璟珩望着木架上一排浸泡着的各类蝎子蜈蚣毒草的坛子,牙关紧咬。
香囊的毒,果然是她!
怪不得她那时候插科打诨,死活不肯让他踏进来。
想必,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想好要给他下毒了吧?
“哗啦!”
怒气和不解铺天盖地,无处宣泄。
一排排架子倒下,碎瓷乱飞,液体飞溅,整个屋子瞬间一片狼藉。
锦缎皂靴一步步踏过满地碎片,也踏出钻心的痛意。
忽然,地上一本摊开的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裴璟珩顿住脚,将半湿的册子捡起来,粗略扫了一眼,眸子一凝,生怕自己看错了一般。
只见上面记录着各类药材的泡制时间,字迹娟秀的簪花小楷,无比眼熟。
他赶紧掏出衣襟里的《药食录》与之比对,里面的字迹不能说相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若说虞婉的《药食录》上有阮娆的字迹,是后添上去的,那阮娆的记录册子居然有虞婉的字迹,该作何解释?
瞧这上面的时间,最近的一次记录,就在半月前。
见鬼了不成?
亦或是,二人幼年习得一样的字帖,所以写出来的字无比相像?
他满腹疑惑,将两本册子收进怀中,匆匆出了屋子,却因为走神不小心撞倒一个刚从二楼下来的婢女。
“哗啦!”
婢女摔倒,她怀里抱着的妆奁匣子顿时摔在地上,里面的首饰散落一地。
“世子爷恕罪!这些都是姑娘扔了不要的首饰,不是奴婢偷的!奴婢、奴婢……”
婢女吓得直哆嗦,慌忙跪下来不停磕头求饶。
裴璟珩盯着那一堆不值钱的首饰前,突然弯腰,捡起一只有些眼熟的银色耳坠。
“这个,怎么只有一只?”
婢女稍稍抬了头,抖着嗓子道:“据说另一只掉了……不知丢在了哪里,姑娘、姑娘就再也没戴过了。”
她眼看裴璟珩阴晴不定的脸色,更加着急解释:
“世子爷真的是表姑娘不要的……”
男人神色一顿,像是突然被什么戳中,立刻发出毁天灭地似的咆哮。
“滚!!!”
婢女不知哪里激怒了这尊煞神,顿时吓傻了。
还是其他人察言观色,赶紧将她拖走了,要不然,下一刻怕是就要血溅当场。
世子爷那张脸阴森可怖的,简直有如天寒地冻,阎王亲临。
众人纷纷心里嘀咕后怕,全都逃命似的跑了,整个院子顿时冷清下来,只剩影十七静静站在角落里,听候差遣。
良久,她便听到她那位一向强大冷静的主子,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颓废语气,自嘲说道:
“你怎么没跟她走?你也是她不要的东西么?”
影十七愣了下,实话实说道:
“姑娘是想带上奴婢的,但奴婢毕竟是主子的人,主子没有发话,奴婢不敢擅离。”
“……”
沉默,半刻死寂。
“……只有我。”
男人突然哂笑,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影十七侧着耳朵也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瞧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料想一定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属下要不要送主子回去疗伤?”影十七无不担心地问道。
一道银色弧线突然朝她抛来,她下意识接住。
“拿着这个,去清思筑杂物格子里找,是不是有一只一样的。有了结果,来逐月阁找我。”
裴璟珩语气低沉的说完,抬脚走了。
————
尘封一年多的逐月阁,他只来过为数不多的三次。
第一次,是阮娆进府的那一晚。
裴深半夜来找他,带来了馥梨醉,说是在府里看到了女贼进了逐月阁,从女贼手里抢的。
他鬼使神差的来了这里,发现了梨花树下虞婉埋着的暗格,也发现了一枚新掉落的银色耳坠。
他留着那枚耳坠,原本是想抓贼的,岂料那女贼再未出现过,他渐渐都要忘了这茬。
却不想,今日居然在阮娆的妆奁匣子里看到一只差不多的。
他查案向来有个习惯,搜集多条证据和线索,若没有相悖之处,才会定下论断。
如今也是一样。
他压下心底那些不断冒头的胡思乱想,推开了逐月阁书房的门,寻找答案。
书架上堆满了书,分门别类,井然有序,每一列书架上都有书目和序号,俨然一个小型的藏书阁。
他视线一寸寸扫过,发现那些书涉猎广泛,涵盖药理、膳食、经商、御下术,甚至还有兵器谱和锻造术,以及兵书阵法和武林秘籍。
他扫过那几本兵书和武林秘籍,这才恍然想起一件往事。
那还是在新婚后不久,有一日他下值,发现她早等在院门外,脸上兴高采烈的,献宝似的捧着这几本书,说是淘了一上午才淘到的古籍孤本。
他当时怎么回应的?
好像一句话没说,进了清思筑,将她拒之门外。
她在门口站了半晌,这才默默掉头走了。
思绪中断,他靠着书架,闭了闭目。
那时他压根不懂情,也不懂人心。
如今他终于能体会,那种一腔热情被人浇灭的滋味。
对于虞婉……他确实欠她一句抱歉。
收回视线,他转而走到了书桌旁。
书桌上有两本没放回去的册子,边角磨损的厉害,显然是她常看的。
他掀开扫了一眼,却发现其中厚厚的那本记录着府里府外各类杂事,有裴家交往的各府关系人脉,宴请禁忌,也有府里诸多大事小情,人员调配,俨然一本事无巨细的管家账。
可见,她当初嫁入裴家,是真的操心诸事,以当家主母的身份来律己的。
这倒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那时候她嫁进来管了一阵子家,结果错误百出,下人怨声载道,他以为她别有用心,故意搅的裴家鸡犬不宁,于是请求祖母收回她的管家权,仍旧交给了二婶。
她当时倒是十分爽快,二话不说就交出了钥匙,一副本就不愿管的模样。
却不想,她暗地里,仍旧默默操心着府里各处……
他大受震撼,震撼之余,甚至隐隐生出一丝困惑。
难道他,当初真的错怪了她?
带着疑惑,他继续翻看另一本。
薄的这本是手稿册子,一开始都是些闺怨诗词。
他翻着翻着,脸色渐渐不对。
诗词不见了,满篇杂七竖八,写的都是他的名字——裴澈。
这是他幼年时候的名字,后来皇帝赐下璟珩二字,便再没人叫过。
除了虞婉。
十三岁他出师归来,与她再次相遇,她便一直追着他喊澈哥哥。
他当时不胜其烦。
因为裴澈这个名字,和他那些不愉快的幼年记忆关联太深,让他本能感到抗拒。
于是他愈发不想看见虞婉。
时间久了,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见了他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但他已然不喜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喜,不在意。
以至于后来,他见到她衣衫不整从别的男人房里出来,也从未想过去查清,或是当面对质。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在意。
他连问都懒得问一句。
所以,阮娆说的托梦,难道是真的?
他当真误会了她?
书稿越往后,他的名字写的就越密集,花样也越多,隶书、楷书、狂草、篆体……
他竟不知,原来她对书法竟这般精通?
直至最后,满篇他的名字
“落花尚有逐水意,明月何时照沟渠?”
字迹被什么洇开,一团团,有些模糊。
裴璟珩霎时瞳孔骤缩,满脸的不可置信。
虞婉,居然,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