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姒柔有些傻眼,还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温行简伸了个懒腰,大步走到马掌柜跟前,拔了匕首。
“温小侯爷饶命,温小侯爷饶命啊!”
马掌柜吓得浑身直哆嗦,连连爬起来,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要知道方才那匕首若有分毫的偏差,他这手就废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温行简缓缓蹲下身子,有意无意地玩弄着匕首,冷光再次从他眼前掠过。
“要我饶你也很简单,现在就去库房将账本取来,一本不少地交给她。”
马掌柜怔住,温小侯爷竟和这小姑娘是一伙的?大意了大意了!若是早知道,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她面前撂脸子啊!
他不敢多问,磕头说是,连滚带爬地去了后面库房。
马掌柜走后,温行简悠悠站直了身子,斜倚在柜台上似笑非笑地瞧着沈姒柔。
“瞧见没,对付无赖就要用无赖的办法。”
沈姒柔翕了翕唇,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帮她。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她?
还有,他一个大男人为何出现在这?
一直站在一旁不出声的耿子昂瞧出她的疑惑,握拳轻咳一声,尴尬道:“那个……我们正巧路过,来买点东西。”
说着,不露痕迹地朝温行简挤了挤眼睛,“对吧行简?”
温行简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今个天色明媚,耿子昂忙完公事,约了温行简上街喝茶。两人将将出门,那个盯着沈姒柔的暗卫忽然来报,说她今日出门了。
温行简怀疑她是想出了什么馊主意要助虞归晚逃婚,当下茶也不喝了,顺着她的踪迹寻了过来,没曾想瞧见方才那幕,当即剜了那暗卫一眼。
急吼吼的,就不能看清楚了再来报?
他准备离开,无意听见掌柜的一番话,分明是瞧着她年纪小故意刁难于她。温行简起了兴致,想瞧瞧那鬼灵精怪的丫头这次会想出什么方法治他,于是一直隐在门外没有现身。
可听了半天,事实让他大失所望,看来那丫头在老狐狸面前也不过如此嘛。
尽管不是很愿意多管闲事,但瞧见这丫头受欺负就莫名不爽,一个没忍住,匕首就飞了出去。
事后,他为自己找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他接连两次被她哄骗的团团转,如今她却被别人欺负,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站在食物链底端。不爽!非常不爽!
让他更加不爽的是,明明自己帮她对付了那无赖掌柜,怎么这小丫头光知道杵在那儿,连句谢也没有?白忙活了。
其实沈姒柔也不是心中全无感激的,只是当下满心茫然,她与温小侯爷非亲非故,甚至有那么点儿过节,他何故出手相帮?
再者,沈沛今早让她别再招惹小侯爷的叮嘱犹在耳边,她心中犹疑,一时间忘了该作何反应。
不多久,马掌柜抱着旧账本出来,厚厚一沓,一二十本。沈姒柔让两个丫鬟接了放去马车上,轻声说了句,“多谢。”
话是对马掌柜说的,眼睛却看着温行简。
少年眉峰轻挑,未语且带三分笑,漆黑的眼眸定在她身上。
马掌柜则是不敢再对她如何了,若是早知道她背后还有小侯爷这么一个京都小霸王撑腰,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她不敬啊。
沈姒柔提起裙摆往外走,将将走到门口,温行简叫住了她,“等一下。”
沈姒柔回眸,抿了抿薄唇,眼中带了戒备,“小侯爷还有什么事?”
温行简唇角勾出一抹浅笑,双手环胸在柜台前转了转,步子迈得闲散又恣意。
“我来你铺子里买东西,你不招待我?”
“铺子里有掌柜和小厮,小侯爷看上什么东西尽管告诉他们,价钱好谈。”
“你觉得他们也配?”
“……”
沈姒柔听出来了,他这是仗着方才帮了自己,要使唤她呢。
她瞧了一眼周围,马掌柜被刚才那一刀吓破了胆,卖货的小厮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浑身都写着“别别别我们可招待不起这位祖宗”的抗拒。
沈姒柔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她亲自出马了,谁让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
她走到柜台里头,嘱咐了小厮几句,抬眸看向温行简:“小侯爷是要买怎样的首饰?”
小厮很快端来几个黄花梨木透雕的妆匣,一打开,里头摆放着几套精致的头面首饰和金银细软。
温行简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我有一位一起长大的兄弟不日便要成亲,想送他一份新婚贺礼,你觉得哪个合适?”
沈姒柔一噎,很快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看,本公子连贺礼都买了,说明周虞两家结亲已成定局,你就别白费功夫了。
她装作没听懂,低下头换了一副柔媚的表情:“既是小侯爷的兄弟,您自然比我更了解他的喜好。而且贺礼讲究的是心意,小侯爷觉得好便好。”
温行简挑眉不语,神色闲散又淡,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
垂下眸开始挑选贺礼,手指轻轻拂过几支珠钗,忽的眸光一凝,拿起其中一支嵌宝石花蝶重珠簪端详了片刻,皱眉问道:“这颗红珠子是什么材质所制作?”
沈姒柔将将接手铺子,一时还答不上来,将目光投向了缩在一旁的小厮。
小厮低头哈腰,颤抖着声音道:“回……回小侯爷,是北凉所产的红玛瑙……”
“你确定?”温行简眸光冷冷睇过去,“御安军世代镇守北境,我练兵时常拿红玛瑙作弹珠玩,你以为我会不认识?”
他的意思……
这是假的?
沈姒柔觉得不可置信,伸手拿来那支珠钗仔细一瞧,很快有了答案。
温行简看向她,“你也是官宦女子,应当见过些好东西,不会分辨不出来吧?”
沈姒柔目光空洞,一颗心冷冷如坠寒潭,“不是玛瑙……是琉璃。”
还是次等的琉璃,质地浑浊,表面浸了油,因此看起来与玛瑙有几分相似。可这种东西也就只能骗骗平民百姓罢了,稍微识货的一眼便能看出来。
想来是小厮收拾货物时弄错了,才与这几盒名贵的首饰摆在了一起。
沈姒柔怎么也想不到,偌大的一家首饰铺子,开在天子脚下,打着沈家的名号竟然……竟然在卖假货?!
今儿个幸而是他们发现了,那先前没发现的又有多少呢?
她不敢想。
沈姒柔冷冷看向马掌柜,马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神飘忽还想狡辩。
“东家息怒,定是下头的人搞错了,回头我就命人清查!”
不等沈姒柔出声,温行简就嗤笑道:“这种人说话,你也信?要我说,蛀虫就该及时剔除,免得烂进根里。”
沈姒柔明白他的意思,但眼下铺子里还有其他客人,不好大动干戈,只能先让小厮将铺子里其他假货悄悄撤下,又让桑枝叫来沈府的护卫,将马掌柜关进后院,待她理完了账本,再一并找他算账。
一系列事情忙完,温行简已经在旁喝了好一会儿茶了。
当然,戏也看了,风头也出了,答应要给周琰送的新婚贺礼也不能少。
最终他挑挑拣拣,相中了一只孩童佩戴的赤金长命锁,说是寓意不错,祝福好兄弟早生贵子,弄得耿子昂在一旁啼笑皆非,顺手又给将来的小侄子买了一对金手镯。
临走前,两人各自付了沈姒柔一锭金子,那价钱可比他们买的东西值钱多了,出手之阔绰直教她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不像她,账簿上的二两三分钱,就够她头疼一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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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账!一笔笔都是烂账!”
深夜,沈姒柔在书房翻看拿回的账本,也不知看到了些什么,竟一气之下将厚厚一沓账簿全部扔在了地上。
桑枝出去办事了,屋里的其他下人瞧见这个动静,一时吓得没人敢进去,幸而白雉是个机灵的,跑去西边厢房将秋嬷嬷请了过来。
秋嬷嬷推开书房的门,便见账本散落一地,沈姒柔伏在书案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揉捏眉心,很是烦忧的样子。
秋嬷嬷弯腰将账簿一本本捡起来,温声道:“姑娘性子素来沉稳,何故发这么大脾气?难道是账目有什么问题?”
沈姒柔烦躁地睁开眼睛,“何止!城东城南那几家铺子就算了,位置偏僻生意自然好不到哪去,可这福来首饰阁竟也笔笔都是糊涂账!”
说着,她愤然扯过桌角的一本账簿,随手翻到其中一页,“就说去年六月,店里进了一批西域来的玉石,统共花费五百两,可到了后头,这批玉石卖了什么价钱、何时卖的竟全无记载!”
“再说那个马掌柜,开门迎客讲究‘诚信’二字,他却纵容底下的人卖假货,自己躲在后院赌钱,我想着他今日那副嘴脸我就来气!”
秋嬷嬷坐到书案边的锦缎厚绒蒲团上,将账本重新叠放整齐,垂了垂眸,惋惜道:“这个福来首饰阁啊,原是咱夫人手里最拿得出手的产业,地段好,东西也漂亮,京都的小姐夫人都爱来。”
“后来啊,就由老爷交到了柳氏的手上,柳氏看不惯从前夫人的心腹,随便寻个由头打发了。短短几年掌柜换了四五任,这位姓马的同她家有些关系,她也就做了顺水人情给了他这个差事。若说她全然不知马掌柜的这些行径是不可能的,大概是碍于情面没有戳穿罢了。”
沈姒柔叹了口气,蔫蔫地道:“我道柳氏为何给的如此痛快,原来是块烫手的山芋巴不得扔出去呢。”
想到白天店里那些烂事,又是一阵头疼。虽然温行简也同马掌柜一样让人讨厌,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这样的蛀虫绝不能留。
她问秋嬷嬷:“母亲当年的心腹中可还留下什么人?能否找到可靠的接管福来首饰阁?”
秋嬷嬷略略思索,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当年几个得力的掌柜如今已经离开京城了,若想再找到他们怕是难了。”
“这样啊……”沈姒柔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支着下巴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这般困扰,秋嬷嬷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迟疑道:“老奴在夫人身边多年,也算懂得些生意上的门道,姑娘若是信任,在找到合适人选之前老奴倒是愿意暂时接管那铺子。”
沈姒柔一喜,“嬷嬷肯相助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只怕铺里事多,要嬷嬷劳累了。”
“有什么劳不劳累的?老奴这些日子在院中,桑枝那几个丫头生怕我累着,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插手,我这个一身老骨头都快僵了,正愁没事做呢。瞧着姑娘能学着接管生意、独当一面,老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