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前厅里,下人们正忙着摆早膳。

深宅大院里,什么人坐什么位置都是有规矩的,沈府姨娘众多,只有膝下又子女的姨娘才有脸面与沈沛一张桌子用餐,其他姨娘只能挤在外面的小桌,吃的也比上头的要差些。

方一踏入前厅,柳意浓便热络地挽着沈姒柔的手去了主桌。

她本就和钱姨娘不对付,先前瞧见钱蕙兰在一个这么小丫头跟前吃瘪,心里别提有多痛快,对待沈姒柔更是亲切了几分。

“小九快坐,我今日让人做了你爱吃的银耳羹,趁热尝尝。”

沈姒柔谢过柳意浓,很快钱蕙兰也带着女儿落座主桌,其他人各自散开,三三两两地去了小桌。

待大家全部坐定,邹姨娘才带着五姐儿沈月柔坐到了沈姒柔的对面。

邹姨娘没有钱蕙兰那么受宠,也不如曲姨娘那般会巴结人,只因为沈沛添了一个女儿才在这院中有了些身份。但她性子怯弱、不爱惹事,连带着养出来的女儿也是唯唯诺诺的,吃饭还要看人脸色。

因着沈月柔不爱出门的缘故,沈姒柔与自己这个庶姐接触不多,只是瞧着她性子不似老四那般张扬,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将面前的糕点也给她拿了一块儿。

“五姐姐,你吃这个。”

“啊……”沈月柔显然对沈姒柔的突然示好有些意外,或许在她心中,沈府唯一的嫡女应该比老四更难相处才是。

而她抬起头,沈姒柔正朝她微微一笑。

沈月柔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点头致谢,“多谢九妹妹。”

又等了一会儿,回屋更衣的沈沛才姗姗来迟。他入座在主位,面色凝重,柳意浓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为他盛了一碗清粥。

沈沛端起碗喝了几口,突然又放下了勺子,有些烦闷地看着沈姒柔。

“小九,我听说昨日在明月楼,温小侯爷当众为难与你,可是真的?”

沈姒柔一愣,放下筷子如实说道:“谈不上为难,只是昨日晚晚找我说话,恰巧被小侯爷撞见,他……他叮嘱我几句罢了。”

沈沛皱起眉头,“是为文远伯与虞家的婚事吧?”

沈姒柔点头。

“虞三姑娘不想嫁给文远伯之子,让你帮她想办法?”

沈姒柔垂着眸,不说话。

沈沛满脸严肃,“这件事你不许跟着虞归晚胡闹!婚事本就是文远伯自己答应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她一个女儿家自己插手?再者,文远伯家是何身份?伯爵夫人是当朝皇后的堂妹,如今已然将婚事说到了皇后与太后面前,岂能说退就退?”

“退一万步,若当真被她成功退婚,有一天文远伯知晓是你在背后帮她出的主意,你要我们沈家如何自处?虞归晚就算有千万个不愿意,婚事已成定局。小九,你不准插手此事。”

沈姒柔抿着唇,好半天才轻声道:“女儿知道了。”

有了她这句话,沈沛的面色才稍稍松快了些,他重新端起粥碗,吹了吹,“至于温小侯爷,他与周大公子情同手足,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对兄弟的婚事不利。他那个性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找你点麻烦也说的过去。不过,他本就看不上你,你日后别再招惹他了,你哥哥可还是在他父亲手下做事的。”

“是。”

沈姒柔低下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期期艾艾地道:“说起昨日,女儿在街上瞧见一事,也不知该不该告诉父亲。”

说着,她目光含怯地看了眼钱蕙兰,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不知怎的,钱蕙兰忽而紧张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沈沛道:“有什么话你就说。”

沈姒柔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半般的道:“昨日女儿上街,路过春熙街,瞧见有人在路边打人。那群人各个手持木棍、满面煞气,女儿看的好生害怕,问了路人方才知晓是长乐赌坊在追债,女儿还听见为首的那人说……说工部的沈郎中是他姐夫,就算把人活活打死官府也不敢拿他如何。”

“胡说八道!”沈沛重重拍了下桌子,恼怒道:“本官公正清廉,如何会与这种人狼狈为奸?”

“是啊!大家都知道,我柳家只有我哥哥一位长子,又接手了家中的蚕丝生意,何须落到开赌坊赚黑钱的地步!”

柳意浓连忙出声撇清关系,生怕这把火一不小心就烧到了自己身上,“这分明就是诬陷,莫不是有人故意要坏老爷的名声?”

沈姒柔摇摇头,满脸不解,“女儿也不知,可那人就是这么说的。”

沈沛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握成拳,忽地想到了什么,眼珠微转,“你可看到那人长什么模样?”

沈姒柔眯起眼睛,似是努力回忆,“很黑,很壮,左脸有一块烧伤的疤。”

钱蕙兰心头“咯噔”一下,刚一抬头就撞见沈沛凶狠的目光,眉心重重一跳。

沈沛朝她吼道:“好啊!这就是你的好弟弟做出来的事?开赌坊?当街行凶?如果不是被小九撞见,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钱蕙兰慌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老爷息怒,这事奴婢真的不知情啊!奴婢冤枉!”

“你不知情?你是不知情还是不在乎啊!”沈沛抄起一个碗碟砸向她,“原先我看你可怜、怕你受欺负,给你金钱傍身,你倒好,拿这些钱去救济将你卖到乐坊的娘家!还让他打着我的名义在外头作威作福!你是想气死我吗!”

钱蕙兰见他是真的动怒了,哆嗦着爬到沈沛的跟前,扯着他的衣袍哭哭啼啼。

“之前……之前奴婢是给了弟弟一些银两,想着他能去做些小本生意养家,实在不知他竟拿着这些钱去开了赌坊啊老爷!”

“老爷,奴婢真的不敢啊!奴婢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在奴婢心里你就是天,绝对不会做出害沈家的事啊!”

柳意浓冷哼一声,在一旁煽风点火:“你不会害沈家,旁人可说不准,满大街的人都听到了,你弟弟打着老爷的名义要杀人呢!这事儿要是被捅到朝堂上去,老爷这官还做不做了?”

沈沛脸偏向一边,痛心疾首。

他素来宠爱钱蕙兰,对她比别的小妾都要好些,往日她在府里横行霸道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他们姐弟俩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一脚踢开钱蕙兰,恨恨道:“立刻派人让钱明把那个破赌坊给我关了!若是日后他还打着我的名号在外头干坏事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还有从今日起,你也给我在院里禁足,哪也不许去!”

钱蕙兰愣在原地,自从她入沈府,沈沛还从未如此重罚过她。她爬起来还想做无谓的挣扎,柳意浓身后的下人冷冷道:“都是聋子吗?没听见老爷的命令吗?还不快带钱姨娘下去,好端端的初一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孙妈妈得令,立刻带着几个婆子对钱蕙兰连拖带拉,沈玉柔被眼前的情形吓到了,扑到钱蕙兰身上护住她,苦苦哀求沈沛:“爹,您不能这么对姨娘!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沛被她们这对母女哭得头痛,更加烦躁了,指着沈玉柔的鼻子骂:“你再为她求情,你给我也跟着她一起禁足!”

沈玉柔不敢出声了,缩缩脖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钱蕙兰被几个婆子压下去,除了流泪没有一点儿办法。

整个厅里气氛凝重,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怕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沈沛的刀口。

只有沈姒柔始终面色淡淡,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刚回京,钱明开赌坊的事自然不是她亲眼撞见的,而是秋嬷嬷昨夜悄悄说与她听的。

钱蕙兰在沈府多年,怀着什么样的野心人尽皆知,一个满心想做正堂夫人、想要女儿攀高枝的女人,怎么可能满足于那么点儿可怜的月银?

于是她给了钱明一笔钱,由着钱明开赌坊、放印子钱。

一来也算接济兄弟,二来赚来的钱五五分成,也能给沈玉柔攒了一笔可观的嫁妆。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件事会捅到沈沛面前。

沈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私他凉薄,但凡触及到利益的事,他都会翻脸无情。如今沈家不比当年,沈沛在官场上也是举步维艰,保住头顶的乌纱帽都来不及,他怎么会允许有人做出对他名声有损的事呢?

钱蕙兰被禁足,也算沈姒柔还给她的一点教训。

早膳就这么在各怀心事中结束,姨娘们不敢再惹沈沛不悦,纷纷找借口先行离开了。

柳意浓以为沈姒柔也被吓着了,为了缓和气氛,安慰性地往她碗了夹了许多菜,“小九尝尝这个,别饿着。”

沈姒柔点头致意,却却始终低头不动,迟迟没有动筷的打算。

沈沛啧了一声,很是不耐,“又怎么了?”

沈姒柔翕了翕唇,好半天才抽抽搭搭说道:“也没什么,只是方才四姐姐同我提到嫁妆一事,我突然想到我母亲去世前也说要将她的嫁妆留给女儿。想来女儿在渝州这些年,母亲的东西也是由父亲替她收着吧?不知可否……”

就像被人触到了逆鳞,沈沛噌地站了起来,恼羞成怒:“钱钱钱,你们女人就知道钱!”

桌上顿时静默无声,沈姒柔定定看着沈沛,满眼都是失望。

沈沛被她看得心里发虚,暗骂自己失了分寸,他掩饰醒地轻咳一声,不禁放轻了声音。

“小九啊,你是在担心父亲动你母亲的嫁妆吗?放心,她的东西自然是留给你们兄妹俩的,这不是马上要操办你哥哥的婚事了,家里处处都要用钱,届时去秦家下聘也需你母亲的嫁妆贴补一些。你也知道,为父一个人的俸禄养活这一大家子不容易,你做女儿的,该体谅还是得体谅。”

“可是……”

沈姒柔还想再说些什么,沈沛却打断她,理理衣裳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为父也该去衙里了。初一事多,晚上就不必等我用膳了。”

说罢,便大袖一挥,在小厮的拥护下朝大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