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蕙兰走后,桑枝望着外头担忧道:“姑娘,咱们刚回来,府内形势尚不明朗,您何必这么快就与钱姨娘针锋相对呢?”
沈姒柔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她,从前她就处处被我阿娘压制,心中定是积怨已久,日后少不了刁难我,与其坐以待毙地等她来找我的麻烦,不如先让她觉得我们不好惹,好歹这些矛盾都是在明面上的。”
桑枝皱眉思索着她的话,“姑娘的意思是……还有什么人在暗处动手脚是我们不知道的?”
沈姒柔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挫捻着书页一角。
白雉在旁边收拾东西,听见她们的谈话也嘟囔道:“这个钱姨娘还是这么一肚子坏水,相比起来那位大夫人倒是好说话许多,送来的丫鬟让她们做什么便做什么,一句怨言也没有。方才又派人拿了几匹上好布料过来,说是送给姑娘做新衣裳的。姑娘你瞧,还有珠钗手钏呢。”
沈姒柔起身走了过去,指腹轻轻拂过布匹,触感柔软丝滑,花纹处镶了金线,果真是极好的料子,就算是给宫里的娘娘用也是足够的。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头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桑枝见她皱起了眉头,问道:“姑娘可是觉得大夫人有什么旁的心思?”
沈姒柔垂眸沉吟,“我不确定,她做的滴水不漏反而叫我看不清了。”
按理说,她是原配的女儿,柳意浓若真心疼她,就不会在她病重时袖手旁观以及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如今突然对她转变了态度,怕也不是单纯的想讨沈沛的欢心这么简单。
相比之下,钱蕙兰这个风风火火爱恨分明、将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性子倒没什么可怕了,就怕有人绵里藏针……
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沈姒柔想不明白,叹息一声道:“算了,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日后对她也得提防一些才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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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府的一切就这么安顿了下来。
朝廷传来消息,御安军已过荥州,不日就可进京。等沈知遇一回来,与秦家的婚事差不多就定了,届时沈府上下可有的忙,沈姒柔决定趁着这几日清闲,找个时间与看望一下姨母和舅舅,顺便将渝州带来的特产给送去。
只不过这些都是二老的心意,她这个做外甥女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两手空空地去未免有些不太合适,便想趁着这日天气明媚去街上挑选些合适的物件送去。
小厮备好了马车,沈姒柔一番梳妆打扮之后便带着两个丫头出了门,才走到大门口,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停在了她们跟前。
车帘缓缓撩开,一位豆蔻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弯腰走了下来,抬眸撞见石阶上的人微微愣了愣,眯着眼睛远远打量了片刻,惊喜出声:“姒柔?你可是姒柔?”
沈姒柔原也觉得面前的女子有些眼熟,只是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差甚远,一时有些不敢认。这会儿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心中立刻确定。
“你是……晚晚?”
虞家三小姐虞归晚,曾是她在京中最好的蜜友之一,因着双方母亲是闺中的手帕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胜似亲姐妹。
在沈姒柔的记忆里,虞归晚还是那个胆小怯弱、总是躲在她身后说“姒柔我好害怕”的娇娇小丫头。
那时的她面相有些婴儿肥,因着爱哭鼻子,总让人觉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而如今,当真是女大十八变,不仅五官长开了,身姿也曼妙婀娜了,犹如清水芙蓉,让人忍不住的怜惜。
只不过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她眼睛红红的如小兔子一般,像是刚刚才大哭过一场。
多年不见,沈姒柔心中自是欢喜,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真的是你,变化这么大,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你莫要取笑我了。”虞归晚眨了眨眼睛,又哭又笑,“我倒是一眼就认出你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的如此明艳。先前就听母亲说你回京,无奈被事情绊住脱不开身,这不我父亲前脚离府我后脚就赶来寻你了。”
虞归晚看了看旁边的另一辆马车,问:“怎么?你要出门?”
沈姒柔微笑,“不是什么大事,出门采买些东西而已,你这么急着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的确有事。”说及此,心头的委屈又涌了上了,虞归晚用帕子掩了掩鼻子,又瞧了瞧门口的小厮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同你一起上街罢,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西市是明盛京都中最繁盛的街区,这里比邻宫城,有最热闹精巧的铺子,京中的富人们都爱来此,其中最有名的茶馆当数永安街的明月楼。
明月楼汇聚了各地数一数二的糕点师傅,做的点心精致可口,便是宫中的嫔妃也爱吃的。
而此刻,明月楼的二层窗边坐着一位蓝衣少年,他手持青瓷茶盅,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的茶水,目光则看向窗外落在某辆由远及近的马车上,好半晌没有挪开。
片刻后,一位手持折扇的白衣少年落座在他对面,端起早就摆好的茶盏啜了一口,点头赞叹:“真是好茶。”
温行简回过神,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他身后空荡荡的长梯,皱眉问:“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周琰呢?”
耿子昂展开折扇在胸前扇了扇,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自然是在家准备婚事了。”
“……”
温行简一噎,用那种“你莫不是在开玩笑”的眼神的扫过去,“婚事?他要成亲?什么时候的事?”
耿子昂似乎早预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笑了笑,一本正经道:“就是前几日的事,定的是户部侍郎虞大人的孙女,排行老三那位。听说是文远伯上门找虞大人喝酒,两人喝得兴起,顺便就把婚事说定了。”
温行简闻言轻哂一声,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递到唇边,“那周琰呢?他也答应了?”
“自然是不肯的,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放荡不羁惯了,京城里的乐楼赌坊都不够他玩的,哪会想着成亲啊。但伯爷和夫人一心想让他收心,亲事一说定就让人拿绳子将他从戏园子绑了回去,这会儿指不定在家里怎么闹呢。”
一想到那鸡飞狗跳的场景,耿子昂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些年,谁人不知文远伯夫人满京都帮儿子相看媳妇,竟没一家敢答应的,难得这亲事说成了,可不是不能让他再跑了?
只是他周大公子也不是吃素的,为了逃婚爬墙钻狗洞的事儿他也不是干不出来,若真的娶着个降得住他的,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他眸光不经意一撇,忽的看见一辆写着“沈”字的马车停在明月楼门口,紧接着,马车里下来两位少女。
“巧了,说谁来谁,那位不就是咱们未来的弟妹?她旁边的那位……”
耿子昂想起什么,下意识去瞧对面人的神情,只见他淡然自若地喝了口茶,把话接了过去。
“是她,沈家小九。”
“她们两个……竟是好友?”
听闻虞三小姐温婉娴静、知书达理,而那沈家九姑娘能手持弓箭独自前往山林捕猎,哄骗他们说自己是落难的孤女,做出此番行径,实在算不上什么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
这样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是怎么揍到一块的?
耿子昂向温行简投去好奇的目光,温行简用眼尾瞥他一眼,“你看我干什么?我也才见过她三次而已,我怎么知道?”
“说的也是。”
两人说话间,沈姒柔和虞归晚二人已经踏入了明月楼,在小二的指引下上了二层。
擦肩而过时,耿子昂用折扇挡住了脸,温行简则不紧不慢地低下头,掀起茶盖子抿了一口。
沈姒柔与虞归晚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存在,被小二带到了他们旁边的雅座坐下,四人之间仅仅隔了一扇屏风。
小二上完茶和点心便退了下去,虞归晚见人走远了,继续道:“我祖父那晚也是喝多了,被文远伯套了话,两人说着说着就把婚事定了下来。祖父第二日酒醒也很是后悔,可没想到文远伯府速度那样快,没等到我家上门退亲他们就把聘礼单子给送来了。”
沈姒柔沉吟片刻,不解地问:“你方才说文远伯府之前也相看了不少人家,可没一家敢答应,这是为何?”
“你久居渝州,很多事情不知道。这位文远伯之子周琰与温小侯爷、兵部尚书之子耿子昂是京都出了名的三大公子哥。后两位是才华无双的少年郎,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听到温小侯爷这个名字,沈姒柔心头一动,拨动着手里茶盏问道:“你说的这位温小侯爷可是御安侯府那位?”
虞归晚道:“是啊,温小侯爷温行简,平宁长公主与御安侯的独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皇太后的心头肉。怎么?你也认识他?”
沈姒柔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远远见过一面罢了。”
脑海中却不禁浮现起在京郊树林初见他的情景,若他就是温行简,那周琰应当也是他身边同伴的其中一位了?
虞归晚自顾自地继续道:“这位温小侯爷三岁能诗,六岁能猎,十三岁征战沙场,十七岁拥有自己的军营,意气风发,恣意洒脱,是明盛京都最明媚的少年。耿子昂虽没有他那般万丈光芒,但也掌管着军马事务,算得上是品貌双全的皎皎公子。”
“而这位周琰大公子呢,是京中出了名的二世祖,许多人私下都喜欢称他为‘不行公子’,因为他遇到点儿事就只会说‘不行不行我不行’。”
“仗着家世好,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在城中开了许多家赌坊酒楼戏园子,传言他还常常……常常流连在烟花之地,京中的女儿谁敢嫁他?”
说着,虞归晚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姒柔,你说我该怎么办?”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沈姒柔顿时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她这位发小,从小被父母兄弟疼爱着长大,性子柔弱,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若那周琰当真是一位孟浪放纵之人,虞归晚嫁过去肯定是要吃苦头的。
她心头百转千回,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先拿了帕子为虞归晚擦拭眼泪,安慰道:“没事的,我们一起再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