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仪把钱玉蓉带出去后,燕百万喝了一口茶,把玩着手串,不说话。
“燕兄,玉蓉是怎么了?我瞧着她状态不太好,是病了吗?”
等到孟庭生率先开口后,燕百万往椅背上一靠,大声笑道:“病了吗?没有啊,嗐,你是说她这脾气吧?”燕百万笑了几声,拍拍自己的胸脯,“老子宠的。”
孟庭生看他一眼,端着手里的茶杯,低头道:“玉蓉从小是被师父宠大的,没吃过一点苦,她是有些刁蛮,那也就是一些姑娘家的小性子,并非是她脾气坏。”
“还姑娘家?”燕百万嘲笑他几声,点了点桌面,“老孟啊,还当我们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吗?你我都是妻妾成群,儿女满堂的人了,不对,你都是当外祖父的人了,还姑娘家,小性子哈哈哈。”
孟庭生被他的话怼的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妻妾成群的是你,我只娶了一个夫人,如今......也不在了,我只是这几年总是会想起,你,我,玉蓉还有师父......”
“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师父坟头上的草都长高了,不如想想以后。”燕百万朝他扬了一下下巴,“什么时候续个弦?”
孟庭生摇头。
“不了,一心人,难遇。”
“我就说孟晚楼像谁,你儿子那副酸溜溜的气质,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燕兄,我还是觉得玉蓉不太好,你还是找个郎中去给她瞧一瞧。”
燕百万抖一下长袍,叹声气,道:“我说老孟啊,你这个口癖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掉,一口一个玉蓉的,让外人听到像什么话。”他又敲了敲桌面,“叫嫂子。”
见孟庭生低着头不说话,燕百万翻了个白眼,将手串丢在了桌子上。
“不说这些了,我乖女儿和你家孽子的亲事,你准备怎么办?”
......
入了夜,写春阁点好了烛笼,裴瑾舟正倚在窗边望着姝香阁,面前出现了一张纸。
皇上该回宫了。
裴瑾舟烦躁的推开挡在面前的纸张,又抱着胳膊,眺望着姝香阁。
“要是早点和你爹说,这亲事早就退成了,逞强。”
今儿傍晚,夜市开市的时辰还没到,燕百万他们就从孟家回来了,踏进燕家大门时的笑声几乎整个外院的人都听见了。
不仅成功的退了这门亲事,燕百万还从孟庭生的手里得到了五家金麟街上的黄金商铺,和百亩田地。
这个燕百万果真奸诈,就连给女儿退亲都能当成一笔生意去谈,难怪成为端朝首富的人会是他。
生意是让他做成了,也不为自己女儿想一想。
沈怀珠和孟老三背后有三司副使,有惠太妃,有太后,这么大的势利即便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以他母后的作风,定会让人美化偷情这一事,搞不好燕家的主动退亲,就会传成被退亲。
母后为了维护自己的党羽,牺牲掉区区一个商家庶女的清誉,又算得了什么。
裴瑾舟正想得出神,又一张纸出现在他的面前。
皇上执意不回宫,奴才就向太后娘娘告密。
“你个死班彧,翅膀根子硬了,还敢威胁朕了?”
裴瑾舟暴力的将纸揉成一团,转身朝班彧砸了过去,身后的班彧闭着双眼,身子向左一歪,就轻松的躲开了纸团。
班彧睁开眼,拾笔在纸张上写下几个字,举在裴瑾舟的面前。
御史中丞、宋大人,已故。
看着这几个字,裴瑾舟瞬间收起了方才的嬉皮笑脸。
他一把撕掉那张纸,眸中泛寒的瞪着班彧。
“班彧,是朕疏忽了,不该只让你断了舌头,应该让你连这双手一起断掉,你知道的太多了。”
班彧拔出佩刀,跪在裴瑾舟的面前,双手捧着刀递到他的面前。
裴瑾舟背着双手俯视着他,良久,吊儿郎当一笑,虎牙尖尖的。
“行了,连朕出恭多久你都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赶紧给朕爬起来。”裴瑾舟伸脚踢了一下他手里的刀刃,“别总是一天天的拿这玩意吓唬朕。”
裴瑾舟低头,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坠。
“当年若不是御史中丞勾结百官弹劾,十四哥也不会死,李太师更不会被流放到遂州如今不知去向,朕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五马分尸,若不是太后护着又怎会容他病逝在榻,死得这么舒服。”
想到十四哥被断头时,流淌一地的鲜血,裴瑾舟就觉得喘不上来气。
十四哥何其无辜,李太师何其无辜。
裴瑾舟握着玉坠,这枚玉坠里还渗着十四哥的鲜血。
“朕当年那么信他,视他为清流,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听信太后的挑拨。”
就因为母后的一句话,因为母后对十四哥的疑心,就让御史中丞这个老匹夫联合母后的走狗,害死了十四哥。
裴瑾舟身子一虚,双手撑在桌子的两侧,低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见裴瑾舟又要犯喘症,班彧赶快拿出一枚药丸,让他含在舌下。
待他慢慢恢复过来,班彧才将一张写了字的纸张,放在他的面前。
皇上切勿忧思过度,保重龙体。
裴瑾舟闭着眼点点头,气虚道:“朕知道,御史中丞病逝,宋家如今也家道中落,他不过就是母后的一只狗,这么多年朕对他也没那么恨了,至于宋婉仪和燕平戈......罪不殃及子女,何况朕知道她早年就和御史中丞断绝了父女关系,所以朕也没打算杀她,只是想气一气她罢了。”
裴瑾舟在早朝上醉酒跳酒仙舞的那日,满朝文武骂他纨绔昏庸,无一人记得那一日是十四哥的忌日。
整个皇宫之中,十四哥的名字,十四哥的东西,随着他被母后扣上谋反的罪名,拉上断头台的那一日,全被封藏了,没有人敢提这个人,仿佛十四哥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这个皇宫里,没有一丁点人味,只有规矩、尊卑、禁忌。
他觉得窒息,所以他逃了。
或许是因缘巧合,或许是老天开眼,让他一出宫就遇到了燕平戈。
当他知道燕平戈是宋中丞的外孙时,在宋中丞身上没出完的那口气,终于找到的发泄的地方。
不过他也算是人道,毕竟这事儿和宋婉仪燕平戈真没什么关系,但一想到他们身上流着的是宋中丞的血,还是很不痛快。
索性气一气这些人也就算了,但不把宋婉仪和燕平戈的日子闹得翻天覆地,又怎配得上他端朝第一败家子的名声呢。
裴瑾舟直起身子,咽下一口气。
他拍了拍班彧的肩膀,一笑,又是纨绔不羁的模样,道:“别愁眉苦脸的,放心吧,朕定会保重龙体,朕还要活他个百年,慢慢和母后斗下去。”
有些账,他要和母后一笔一笔的算。
离宫这么久,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姨娘,黄姨娘,你睡下了吗?”
听到外面丫鬟的声音,裴瑾舟对着班彧使了个眼色,就见班彧快速一闪,静悄悄的从后面的窗子跳了出去。
裴瑾舟打开房门,揉揉眼睛,佯装困意道:“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
“方才大夫人让我们放四姑娘出来,可是我们把钉在外面的木板拆掉之后,四姑娘的房门还是打不开,这么晚大夫人怕是睡下了,奴婢们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想请姨娘过去瞧瞧。”
裴瑾舟跟着丫鬟到了姝香阁的门口,他推了推房门,又推了推窗子。
“门窗是从里面上锁的。”裴瑾舟看向丫鬟,“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丫鬟们离开后,裴瑾舟看着姝香阁里微弱的烛光,拍了拍房门。
“燕知许,开门。”
见屋里没动静,裴瑾舟又拍了拍门。
“是我,你嫂子,外面没别人就我一个,你把门打开。”
裴瑾舟硬着头皮说出了嫂子二字,也不知怎么了,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习以为常,可房门还是没打开。
小姑娘,脾气还挺倔。
裴瑾舟揉揉下巴,眼睛一转,嚷嚷道:“燕知许,我饿了,你屋里有吃的吧?”
看着依旧紧闭的房门,裴瑾舟抱着双臂,靠在门外。
呵,这一招都不管用了。
望着屋内幽幽的烛火光亮,裴瑾舟琢磨一会,便离开了姝香阁。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裴瑾舟手里拎着两壶酒,吹着口哨吊儿郎当的走了回来。
他一手抱着酒,一手攀着姝香阁外的歪脖子树,三两下就爬到了房顶上。
晃晃悠悠的走到姝香阁房顶的正中央,裴瑾舟蹲下身子,挪开了脚下的一块瓦片。
“嘿,就点了这么一个小蜡烛,能看得清书上的字吗?”
被头顶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知许仰起头,泪眼汪汪的望着蹲在房顶上笑得浪荡的裴瑾舟。
知许眨一下眼,就很快的低下头,一句话不说的翻了一页书,然后敲打着手中的金算盘。
见知许不搭理自己,裴瑾舟将瓦片一片一片的挪开。
他坏笑着,露着他那颗尖尖的虎牙。
“多亏了你,今儿也让我做一回梁上君子啊。”裴瑾舟一边挪着瓦片,一边嘟囔着,“让我瞧瞧,偷你点什么东西好呢?”
知许原本以为他只是和自己开玩笑,可再一抬头,那屋顶上的窟窿已经可以穿过一个人了。
她后知后觉的起身,扬着脖子紧张道:“嫂嫂,你要做什么?”
裴瑾舟将两坛酒护在怀里,在屋顶上朝着知许挑一下眉毛。
“小娘子,天下第一梁上君来了,还不快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
说罢,裴瑾舟就抱着酒坛子,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裴瑾舟整个人掉在了玉石桌子上,怀里的一坛酒也摔在地上。
“诶呦,我的美酒!”
“嫂嫂,你是疯了吗?”知许拧着小脸,快速的把他从玉桌上扶起来,“这样子会摔死人的,嫂嫂你痛不痛啊,有没有伤到哪里?”
裴瑾舟捂着屁股,蹲在地上,嘴里吱哇烂叫着:“诶呦,我的屁/股呦,诶呦。”
以后可真不能再干这种逞风流的事情,差点给他摔的断子绝孙了。
裴瑾舟吃痛的趴在桌子上,他睁开双眼,翻了翻小姑娘桌子上的书籍。
“这种咬文嚼字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他将桌子上的书随手扫落在地,把手中仅剩的一个酒坛子按在桌子上。
裴瑾舟下巴抵在酒坛子上,朝着知许挑眉一笑。
“来,嫂嫂教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