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舟扶着后腰,累得一瘸一拐的跟在宋婉仪的身后。
傍晚从玉桂厅出来,就被宋婉仪拉着去给三院的丹娘送了吃食。
送吃的倒也没什么,可是谁能想到,这燕宅居然这么大,简直可以和皇宫媲美,从玉桂厅到三院坐轿子都几乎坐了一炷香的功夫。
而且三院建的地方偏僻荒凉,轿子到不了的地方,只能用腿脚。
可怜他这两只金贵脚,早知道刚才在玉桂厅就多喝两碗乌鸡汤!
“也不是什么金尊玉贵,才走了这么几步就累得气喘,以后也未必是个好生养的身子。”
金嬷嬷提着夜灯,没个好脸色的瞪着裴瑾舟。
裴瑾舟拎着裙子,气喘吁吁的吹了一下额头前散乱的发丝,花枝招展的怼道:“官人说过,日后无论我生儿生女,生或不生,他都只宠我爱我一个人呢。”
裴瑾舟瞪一眼金嬷嬷,故作娇羞的从她的身边走过,爬上宋婉仪的轿子。
金宝宝这个老毒妇,看朕以后不撕了你那张嘴巴!
轿子停在四院门前时,刚到戌时。
裴瑾舟跟在宋婉仪的身后,冷眼打量着她。
方才在玉桂厅,三院四院的两个姨娘都没去,宋婉仪先是带着自己去了三院,现在又来了这四院,还真是面面俱到。
这些送饭的差事明明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一个大院的主母深更露重的,未免有失身份。
一点都不像是他们宋家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裴瑾舟紧紧的攥着挂在自己襦裙外的玉坠子,死盯着宋婉仪的背影,面露愠色。
迈进葶花阁的大门,就听到了从屋里传出来的训斥声。
“不争气的蠢东西,宋婉仪就教了你这个?”钱玉蓉手中的竹板狠狠的打在知许的手心上,“退亲这俩字也是你能提的?”
知许跪在地上,手心已经红肿的不像样子。
“阿娘,阿娘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知许仰头望着钱玉蓉,哭得双眼湿漉漉的。
钱玉蓉抓着知许的手腕,一竹板抽了下去。
“你以为自己有什么好出身吗?你能比得上沈怀珠,还是能比得过孟家大女儿?你只是一个没用的庶出,除了孟家,还有谁能要你做正室。”钱玉蓉心里梗着一口闷气,手中的竹板不受控的一下下抽打在知许的手心上,“没用的东西,让你退亲,让你退亲……”
“我错了,阿娘,我错了,我错了……”
“钱玉蓉!你够了!”宋婉仪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已经沾满血丝的竹板被抽出,丢在地上,“金姨,把知许带出去。”
裴瑾舟倚靠在门边上,双手懒洋洋的背在头后,看着知许从自己的身边走过,低垂着头。
脚步像猫儿似的,只有她头发上系着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难得的安静模样。
“黄氏。”
见裴瑾舟望着门外出神,宋婉仪压住心里的怒气,声音严厉道:“黄小柔!”
直到裴瑾舟回过神儿,看向她,宋婉仪才发话:“你也出去。”
裴瑾舟双手交叉在头后,大咧咧的走到后院时,一眼就瞧见了低着头背对着自己的燕知许。
她揉着眼睛,哭的时候单薄的肩膀一下下的颤抖,裴瑾舟有些厌烦的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宫里的女人哭的永远比笑的多。
父皇的那些妃嫔,得宠的,因为父皇突然临幸其他妃子哭。
不得宠的因为深宫凄凉,无所期盼而哭。
大宫女会因为赏赐比不上别人,丢了面子哭,小宫女会因为大宫女受气,拿她们开刀哭。
他最厌烦女人哭了!
知许低着头,她紧紧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眼泪却止不住的落。
手心被竹板打得破了皮,刚又擦了眼泪,疼到发麻。
她正想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时,身边冷不丁的传来了好听的声音。
“在看什么?”
知许仰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的裴瑾舟。
他双手交叉在头后,扬着下巴昂首挺胸的,却没有看着自己。
知许努力收住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有些僵硬的一点点转向裴瑾舟目光所及的方向。
她随手指了指面前的那颗大树。
“树?这有什么好看的?”裴瑾舟东扭西歪的打量着面前的这棵树,并没有戳穿她。
小姑娘,面子薄。
“哦,你说的是树里面开的那花儿?”裴瑾舟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嘴里嘟囔道,“只可惜这杏花该开到漫山遍野的地方去,拘在这院子里,形影单只,显得凄凉。”
余光扫一眼身边杏眼湿漉漉的小姑娘,裴瑾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好好的他提什么形影单只啊。
方才在葶花阁退亲的那些话,还有白天在祠堂,这小姑娘眼眶鼻尖泛的红,很明显就是妾有情郎无意啊。
裴瑾舟轻咳一声,尴尬又无意识的吹了下口哨。
“嫂嫂会吹口哨?”
裴瑾舟噘着口哨嘴,尴尬的和她四目相对。
……糟糕,不会被这小姑娘发现自己是个男的吧?!!
此行大业未成,怎可中途败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小姑娘个子不高,才到他肩膀,在月光下,一双圆杏眼带着未干涸的泪珠,圆溜溜的望着自己。
委屈,又明亮。
“会,会吹口哨怎么了,我们穷乡僻壤出身的姑娘有娘生没娘养的,会的不入流的东西多着呢,怎么,嫌弃我?”
知许赶忙挥手摇头,仰头朝他一笑,梨涡浅浅的。
“怎么会,嫂嫂方才吹的好听,我也想学,嫂嫂教教我。”
知许满眼期盼的歪着头,头发上的小铃铛叮当一声。
“小姑娘不学好,学什么吹口哨。”裴瑾舟听着那铃铛声,有些心虚的转过身,却不料小姑娘又蹦到了自己的面前。
叮当。
“嫂嫂教我嘛。”知许歪着头,蹦蹦跶跶的。
“不教。”
裴瑾舟一转,知许便跟着蹦蹦跳跳到他的身前,竖着食指,声音清甜道:“吹一下,就一下。”
叮当,叮当。
“别烦我,不吹,就不吹。”
那铃铛声一下下的烦得很,在他的心里回荡着,仿佛出不去了一样。
裴瑾舟干脆闭上眼睛,可这眼睛一闭,那清脆的铃铛声却更加清晰了。
“嫂嫂,就一下,好不......”
知许还没说完,抬起来的手臂便被裴瑾舟一把抓在手里。
裴瑾舟睁开双眼,脸色难看了几分。
“烦死了,我说不吹,就不吹。”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是听不懂......”
本来想呵斥她几句,可望着小姑娘那副有些受惊的楚楚可怜样,裴瑾舟倒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再纨绔不化,凶一个小姑娘,未免有些欺负人。
他目光中的厉色一点点褪去,眼神慢慢落在知许红肿的手心上。
“不疼吗?”
知许羞愧的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藏在袖子里。
“习惯了。”知许低头嘟囔一句,再抬头俨然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嫂嫂不用担心我,不疼的。”
裴瑾舟盯着她那副假笑到眯眼的逞强模样,冷呵一声。
真是皮笑肉不笑啊。
“不疼个鬼啊。”
葶花阁里,宋婉仪接过艾嬷嬷手里的一碗汤药,便叫她们下去了。
屋里仅剩她和钱玉蓉二人。
“我不想和你独处一室,让艾嬷嬷留下。”
宋婉仪朝着艾嬷嬷点头示意一下,舀一勺汤药递到钱玉蓉的嘴边。
“你这个状态,不适合知许继续待在这儿,让她去大院吧。”
钱玉蓉压着心里的火,吞下那一勺汤药。
自嘲的笑了一声,道:“我让不让,她不是一直在你的大院吗,她待你这个大娘,还有你的儿子,都比我亲的多啊。”
“你这是气话。”宋婉仪把勺子按在她的手里,“每次被你打成这样,她还是坚持回来请安送茶,知许待你如何,你心里最清楚。”
宋婉仪话音刚落,那碗汤药便被钱玉蓉摔在了地上。
“宋婉仪,不用你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到底哪里不如你,燕家主母是你的,燕百万是你的,现在我唯一的女儿你也要抢走,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看着钱玉蓉歇斯底里的样子,宋婉仪抬手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玉蓉,知许是你的女儿,没有人能抢走她,只是你病了,你要好好吃药才行。”
钱玉蓉狰狞的抓住她的手腕,尖锐的指尖陷入她的肉里。
“我的病还不是你害的,是你,是你宋婉仪和他燕百万害的!你们骗我,骗得我好苦啊。”钱玉蓉嘶吼两声,一口咬在宋婉仪的手臂上。
直到刺眼的鲜血从宋婉仪的小臂上流淌下来,钱玉蓉才慢慢平复下来,眼里却变得空洞。
只见她突然跪在宋婉仪的脚边,扑在她的膝盖上,痛哭流涕起来。
“我会好好吃药的,求求你,不要把我的病告诉别人,不要告诉燕百万,不要告诉小许,谁都不要告诉,是我不中用不能护着她,我求求你,我会好好吃药的。”
宋婉仪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让艾嬷嬷又端来一碗汤药。
守着她喝下汤药入睡后,宋婉仪才起身准备离开。
“大夫人,让老奴帮你包扎一下吧。”艾嬷嬷扶着她坐到贵妃椅上,“老奴替四姨娘多谢大夫人保守秘密。”
“本就是我,是燕家对不起她。” 宋婉仪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腕,放下袖口,盖住包扎的地方“方才我听到知许提到了退亲,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