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三个月的巨变

  当天晚上,汝南王世子便派人送来了柳行风的效忠表,并邀请她赴宴。

  这个节骨眼上,柳婧觉得自己赴宴的话,就会更加打上邓九郎的烙印,便委婉的拒绝了。

  而第二天,她便向邓九郎提出要去迎接那些前来汝南的族人。因这件事她早就在邓九郎那里打了底,再加上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邓九郎在莫测高深地朝柳婧盯了一会后,便允许了。

  从梅园一出来,柳婧便带着护卫们,坐着马车赶到码头,坐上了前往黄河诸岸的客船。

  想这豫州一地,自古以来便是中原九州,它位于黄河以南,境内有淮河等河系,水资源十分的丰富。要知道,从远古以来,人类聚集生根的地方,必须是水流丰富,交道发达的地段,而豫州享誉至今,它的河道之多,水道之便利,航运之发达,甚至还要胜过扬州。

  坐到客船上后,柳婧望着那渐渐远去的汝南城,不由轻吁了一口气。

  被柳母特意派来的吴叔走到她身后,笑道:“大郎看来很高兴?”

  柳婧笑了笑。是啊,她很高兴,再在汝南呆下去,她真怕一觉醒来,自己莫名其妙睡在了邓九郎的榻上,然后一辆马车从后门接进,完完全全地成了他的妾室。最最可怖的是,说不定那时她还挺心甘情愿,迫不及待。

  她想,对于女子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明知眼前是绝路,还一往直前。因这路边的风景美好得能迷惑人的心智,便以一生赌一时之欢。

  看到柳婧微笑,吴叔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过来,神秘地说道:“大郎,这是大人送给你的,他说,他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会把它束之高阁,知道你心心念念,便把它送给你,他还说,也许这就是天意。”

  柳婧好奇地回过头来。她是知道自己父亲的,他就是个有点迂腐的读书人,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木盒中的东西,可见是极稀罕的。

  接过木盒,柳婧双眼闪乎乎地说道:“这是什么?”

  吴叔笑道:“大人说,这是能让纯良的人变得奸诈狠辣,能让平凡的鲤鱼化为龙身的宝物。”

  什么?柳婧更好奇了。她连忙笑道:“我进去打开看看。”

  说罢,她迫不及待地入了舱房。

  回到舱房中,柳婧把那木盒放在几上,深吸了一口气后,双手颤抖地启开了木盒。

  ……她的父亲,从来不会胡乱说话,他说这里能让纯良的人变得奸诈狠辣,能让人化身为龙,那就必然是真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在柳婧双手颤抖中,漆了黑金,显得神秘古朴的盒盖慢慢打开,露出里面被油纸布紧紧包着的厚厚一叠。

  柳婧把那叠东西从木盒中捧出来,态度端庄的打开了油纸包。

  油纸包里面,是三本书。

  一本是《孙子兵法》一本是《三十六计》,还有本,写着《鬼谷子》三个字。这三本书下面,还压着一张纸帛。

  柳婧拿起那纸帛,就着阳光阅读起来。

  上面只有寥寥数句,“婧儿,这三本书,都是不世出的圣人遗作,它是你母亲的家传之宝。这三本书中,《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教人奸诈之术,能让人成为世之良将。《鬼谷子》一书中,更有帝王之道在其中。在得到这等宝物时,父亲曾发誓,要将其束之高阁,永不现于人间。现今,为父食言了。”

  柳婧双手颤抖起来。

  不世出的圣人遗作?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兵家书法家书,就在这里。而且还是所有兵家法家中经典中的经典。这里的每一本书,都含有无边的智慧,都蕴有不世出的奇谋,有对人性的洞察,有发生过的史实的记载。

  有所谓读史使人明智,这些书,确实是能让人平庸的人化身为龙的绝顶宝物啊。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柳婧激动。

  她抚摸着这些书,心中想道:这样的奇书,也不知道我母亲怎么会有的?转眼她又想道:父亲以前总怕我沾染上这些,现在却主动送给我。

  此时此刻,她心潮起伏,那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期待的情绪,紧紧地锁着她。

  接下来,柳婧就没有出过舱门。

  二十天后,当客船抵达离开封只有百数里水路的一个小城时,柳婧等人下了船。

  吩咐众护卫找了一家客栈,柳婧便闭门苦读起来。

  她这一读,便是足足三个月。想她出来时,是刚过完新年,还是元月,现在,都到了四月底王月初了。原本浅浅染在大地上的绿色,变成了片片厚荫,小城的河道两侧,也开满了各色鲜花。

  当真是人世最美时节。

  把几本书背得滚瓜烂熟的柳婧,这一天终于出了家门。

  “大郎,汝南来信了,信中说,几位伯父都已抵达汝南,为何前去迎接的人,却不见踪影?”

  看着那传信的护卫,在客栈中闭门苦读了三个月,映得越发脸白如玉的柳婧温雅地笑道:“行了,我这就回信,说我马上启程,二十天后便能抵达汝南。”

  “是。”

  就在这时,吴叔也走了进来。他朝着柳婧行了一礼后,道:“大郎,那邓九郎也来信了。”

  “哦?”柳婧微笑着问道:“他说什么?”

  吴叔恭谨地回道:“邓九郎说,郎君刚去时,柳叶初萌,如今柳絮翻飞,郎君一避数月,何至如此,何必如此?”

  听到这里,柳婧轻笑道:“把信给我。”

  吴叔连忙双手捧上那信,递给了柳婧。

  柳婧只是看了一眼,便说道:“他生气了。”她这语气特别平静,里面含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能让听到的人心头一静。

  在吴叔看来时,柳婧声音压低了些,她轻轻又道:“他很生气呢,也是,我这般一走前后就用了四个月。他可是邓阎王啊,四个月时间可能让他做多少大事?为了等我一个妇人,白白耽搁了。”

  说到这里,她把信收好,静静地命令道:“行了,收拾一下,我们去码头吧。”

  “是。”

  吴叔上前,轻声问道:“大郎,你让我们收拢的那百名乞丐,是留在这里还是一并带回汝南?”在抵达此城第三天,柳婧见护卫们闲着无事,便让他们在这方圆百里收拢一些乞丐和流民,加以训练,并让他们学会对柳婧效忠。

  那时正是刚过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些庶民因种种缘故生活不下去,被逼为乞丐,而那些人,就是柳婧接纳的主力。至于那些常年为乞丐的,她让吴叔尽量挑一些不好逸恶劳的青壮之人。三个月过去了,也收拢了百余名,平素给养在城外的庄子里,吴叔负责教导他们识字和儒家忠孝之道。

  听到吴叔这么一问,柳婧点了点头,道:“带回汝南。这样吧,吴叔跟我走,剩下的人留下五个,让他们明天带着那百来人动身。到了汝南,先安置在城外。”她从袖袋中掏出一些金递到吴叔手里。

  吴叔连忙接过后,马车开始启动。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码头旁。

  柳婧带着五个护卫和吴叔,踏入了客船。

  在灿烂的阳光中,那客船上的船工在一阵吆喝之后,客船缓缓驶动,在激起一串串白浪后,驶入了茫茫江流中。

  如柳婧手中这样的圣人经典,那是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含着无边的智慧,都值得人千百回的细细品味。柳婧一上船,便又呆在舱房中寸步不出,如痴如醉地继续品读起来。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这些书她都倒背如流了,可是每一次再看,都能体会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内涵。

  她所乘坐的客船是大型船,船上人流众多,每到一个新的码头,又会上来一些人。因为人多,客船上也热闹得很,可柳婧就是充耳不闻,整整二十天,她都埋头苦读,不曾出过舱门。

  如此,在五月中旬,汝南城终于在望了。

  这天傍晚,吴叔大步走到舱房门外,高兴地叫道:“大郎,快到码头了。”

  “知道了。”柳婧把几本书小心地收好,推开舱房门走了出来。

  这时刻,客船的船头上,给聚集了上百人,众人都在昂着头看着前方渐渐出现在陆地,一个个高声谈论,兴奋不已的。

  看到柳婧过来,原本喧哗热闹的所在不由静了静。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柳婧身上,脸上。隐隐中,有人在问道:“这美貌郎君是谁?怎地这一路上我都没有见过?”“他是谁家子弟?我怎不知汝南有这号人物?”

  对这些询问和议论,柳婧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朝前走去。她原本气度奢华,宛如一流世家的权贵子弟,这几个月的苦读,更让她增加了一种腹有诗书的清贵,这样的她,那是颇有气场。因此随着她一动,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去,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柳婧站到了船上最好的位置,和众人一样,朝着汝南城张望而去。

  随着船只高速行进,渐渐的,码头已然在望。

  朝着那码头张望了一会后,吴叔兴奋地叫道:“大郎你看,迎接我们的人到了。”

  柳婧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只见码头的西侧角,果然聚集了一大堆人,柳婧只是一眼,便认出了王叔和另外两个老仆。

  就在她认真看去时,吴叔又叫道:“咦,老王在与谁说话?大郎大郎,那一些应该是你没有见过面的族亲。”

  柳婧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应该是的。”

  主仆两人交谈中,客船渐渐靠上了码头,随着碰地一声轻响,大船在晃了晃后猛然停了下来。

  终于到岸了。

  一抵达码头,思归心切的众人便如潮水般涌向码头,柳婧也不急,她静静地看着人流散尽,这才准备提步。

  她是不急,可王叔等人明显是迫不及待了,几乎是众人走得差不多时,他们已一窝蜂涌入了甲板上,团团围住了柳婧。

  在王叔等人冲到柳婧面前,激动地朝着她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大郎后,一个三十来岁,满头珠翠的肥胖妇人率先冲了过来。她冲到柳婧面前,把她上下打量一眼后,笑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嚷嚷道:“文景啊,我是你七伯母,知道你要回来,特意过来迎接了。”

  柳婧朝她深施一礼,斯文地说道:“七伯母安好。”

  “好好,我当然好。”那妇人胡乱点了点头后,扯过她身后的一对儿女,叫道:“这是你堂哥,叫柳式,这是你堂妹,叫柳敏。你好好认一认,以后要多加照顾的。”

  柳婧微笑着一一见礼。

  这时,另一个中年男子踱上前来,他朝着柳婧笑道:“文景啊,我是你五伯父。”

  柳婧连忙施以大礼,恭敬地说道:“文景何德何能,得蒙伯父亲迎?”一副商人打扮的五伯父柳行工哈哈笑着扶起了柳婧。然后他指着身后的四个少年笑道:“这是我四个儿子,分别你大堂哥柳光,二堂哥柳明,三堂哥柳地,四堂哥柳树。”

  柳婧上前一一见礼。

  五伯父刚介绍完,又是一个两个青年带着两个小姑上得前来,这四人则是六伯父的两个儿子和二个女儿。

  在一阵寒喧认亲后,那肥胖妇人七伯母柳成氏又凑上前来,她笑呵呵地说道:“文景啊,本来呢,你一个后辈是不值得我们这些长辈前来迎接的。不过听说你与那邓九郎交好,是他什么那个,那个相好的……”一句话说得王叔吴叔等人脸色大变时,那柳成氏瞪了众仆一眼,尖着嗓子怒嚎道:“你们朝我拉脸子做什么?人家邓九郎那是什么人?那可是响当当的国舅公,文景能够得到他的宠爱,与他成为相好的,那是文景的福气!”

  她的声音如此响亮,一时远远传出,幸好这时船上的众人都散得尽了,因抵达终点站,船工们也都离开了大半,不然以这声音的响亮度,只怕是顺风飘一里了。

  叫到这里,柳成氏转向柳婧,一边把自个的儿子和女儿推到她面前,一边乐呵呵地说道;“文景啊,你堂兄呢,想在汝南谋个官职,这事得你出马。也不要太大,如你三伯父一样,食禄四百担就可以了。还有你的堂妹,你看她长得挺俊吧,伯母就委屈点,你让邓九郎开口,给她配个他身边的第一门客或最大的亲信啥的。对了,一定是要娶为妻室哦,你堂妹可不能像你一样,不清不白的……”刚说到这里,她仿佛自知失言,连忙呵呵笑着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下,道:“伯母不是这个意思,文景你不知道,你伯母我从来就是个直爽人,可没有恶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