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五郎触到秦玄策的目光,腿脚有些发软,勉强笑道:“是,怪小生心志不坚……”
话音未落,秦玄策倏然抬手,一拳砸在冯五郎的面门上。
“嗷!”
伴随着一声惨叫,旁边的人清楚地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冯五郎整个人被砸得跌了出去,摔在地上。他的鼻梁骨断了,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他试图再辩解几句,但一张口,咳了两声,却吐出了好几颗碎裂的牙齿,口中的血也跟着涌了出来,脸上五颜六色,好似开了染料铺子。
秦玄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而倨傲的笑意:“獐头鼠目,酒囊饭袋,她眼瞎吗,勾引你?笑话!”
此处分明有他在,阿檀纵然要勾引,也轮不到其他人。
此时,冯五郎再傻也明白,他已经惹怒了秦玄策。
秦玄策执掌百万雄兵,征伐四海,凶煞之名威慑八方,他的铁骑所过之处,只有赤血和白骨,向来无人能逆。
冯五郎惊惧不已,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半天直不起身子,只得匍匐着爬过去,伏在秦玄策的脚下求饶,因为缺了牙齿,说话的声音都是含含糊糊的:“我错了,求大将军看在三郎的面上,饶我一马,我一时喝多了,犯了糊涂,日后再不敢了。”
秦玄策面无表情,猛一抬腿,又将冯五郎踢飞了出去。
这一下更猛,冯五郎在空中翻滚了几个,重重地摔在十丈开外,“砰”的一声,就再没了动静。
阿檀倒抽了一口冷气,惊恐地捂住了嘴。
秦玄策余怒未消,声音森冷:“到我家中,喝我家的酒,吃我家的肉,还要调戏我家的丫鬟,谁给他这个狗胆的,嗯?”
左右卫兵皆噤声,低下头去。
秦玄策嫌恶地看了一下地上的那团东西,吩咐左右:“去看看,死了没有?”
身后的卫兵过去,探视了一下,回道:“启禀大将军,还有一口气。”
秦玄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补上一记,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阿檀。
煞气未褪,如同淬血的利剑。
阿檀吓了一激灵,下意识地使劲摇头,生怕秦玄策又要做出什么暴戾举动。
秦玄策的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周身那种骇人的气势却渐渐地消退下去了。
他下颌微抬,冷漠地问道:“刚才那个玩意儿,说是什么人来着?”
马上有卫兵答道:“其人自称姓冯,中书舍人冯家的子弟。”
秦玄策拂了拂袖:“去,把这玩意送回冯府,告诉冯舍人,竖子胆大妄为,擅入我秦家内宅,欲行不轨之事,我已经替他管教了一番,让他不必谢我,日后好好约束,莫要再出来丢人现眼。”
“是。”左右领命,去那边拖着冯五郎下去了。
秦玄策转过去,朝阿檀略略抬了抬手,沉声道:“过来。”
轮到她了。
大将军的语气不是很好,阿檀心惊胆战地走上前去。
秦玄策面沉如水:“你这丫鬟散漫贪玩,不在院子里好生呆着,却到外头胡乱晃荡,招惹是非,你可知错?”
阿檀惊魂甫定,怯生生地道:“三爷在南苑宴客,唤我过去伺候,给那些公子倒酒,我不过是个下人,主子的吩咐……”
“不要给自己安排主子。”秦玄策严厉地打断阿檀的话,“你的主子只有一个,在这里,日后老三再来观山庭指手画脚,叫人给打出去,知道了吗?”
“哦,是。”阿檀不敢争辩,小小地应了一声。
“还有,你身上的这件大氅是谁的?”秦玄策真正要发作的是这个,“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能把外头男人的衣裳穿回来?没有半点规矩!”
阿檀方才一阵慌乱,无暇顾及,这会儿听秦玄策这么一说,才觉得胸口湿漉漉、凉飕飕的,难受得很,她涨红了脸,把身上的大氅拢得更紧了,吞吞吐吐地道:“我弄脏了衣裳,幸得一位好心的公子借我遮挡一下,我回头马上换下。”
“脱下,不许穿这个,我府里容不得没规矩的下人。”秦玄策的声音更冷了。
阿檀偷偷地向后蹭,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脱,打死都不脱。
秦玄策的眉头皱了一下:“衣裳脏了有什么要紧,矫情。”
他不耐地伸手,抓住鹤氅,拉了下来。
秦玄策和冯五郎可不相同,他的力气和速度让阿檀根本没有抗拒的余地,甚至还没回过神,“刷”的一声,就被扯了下来。
阿檀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声,双手抱住了胸口,瑟瑟发抖。
惊鸿一瞥,春山湿透。
秦玄策那么沉稳镇定的一个人,居然呆滞了一下,旋即马上转过头去,对着左右卫兵厉声喝道:“下去。”
众卫兵不敢怠慢,齐刷刷地往后退去。
秦玄策姿势有些僵硬,抬头看天,保持着镇定的语气,咳了一声:“没看见。”
他胡扯。
水渍在前襟已经扩散开,用手怎么都遮不住,阿檀羞愤交加,抱住肩膀,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哭了。
刚才经历了那么一场兵荒马乱阿檀都没哭,这会儿,她心里的委屈却一下都涌了上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啜泣着控诉:“那个人用水泼我,他欺负我,连二爷您也欺负我,您故意让我在这里丢人献丑……”
“胡说。”秦玄策断然否认,“我欺负你作甚,岂非无聊。”
他板着脸,迅速解下身上那件玄黑刺金长袍,丢了过去,盖住了阿檀,生硬地道:“好了,把这个披上,别哭了。”
那袍子又宽又大,兜头罩下来,把阿檀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秦玄策的身体大约格外炙热,衣袍上带着他的体温和松香的味道,和他平日的风格截然不同,像是被阳光照耀过,干燥而温和,还有一点点青涩的尾调。
阿檀全身都被那种气息所笼罩,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慌慌张张地拉扯了半天,才把脸露了出来,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了看秦玄策。
他生得本来就比寻常人更加高大,这么从下往上地看过去,越发显得形如山岳,巍峨不可撼动。
但是,他欺负她。
阿檀一肚子哀怨,抽抽搭搭的,用他的袍子擦了擦眼泪,顺便还擦了擦小鼻尖。
秦玄策看了看四周,他的卫兵已经退到百步开外,秦府的下人听到动静过来,看见大将军的精锐卫兵在此,也不敢靠近,远远地避开去了。
很好,没人可以看见。
他端着严肃的表情,微微地弯下腰去,大将军从来没有哄过人,所以,接下去,他用对待下属的语气命令道,“太吵了,不许再哭,听见没有?”
阿檀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不理他,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用他的袍子擦眼泪,蹭来蹭去,把自己蹭成一个小花脸。
秦玄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恰看见阿檀的头发,浓密又蓬松,宛如云朵堆在那里,看过去软乎乎的。
突然手痒了一下,在心里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手指头已经忍不住伸出去,戳了一把。
“唧?”阿檀蹲着,本来重心就不太稳,被秦玄策没轻没重地这么一戳,戳了个仰倒。
她跌在地上,简直不能相信,眼睛睁得圆圆的、小嘴巴也张得圆圆的,连哭声都卡住了。
秦玄策自己也有点吃惊,他马上若无其事地将手负到身后,挺直了腰,端着一脸肃容道:“一碰就倒,你为何如此笨拙?还不快点起来。”
太过分,真的生气了。
阿檀咬住了嘴唇,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她一声不吭地地爬起来,捂着脸,跑走了。
这婢子好生大胆,敢给他脸色看?
秦玄策不悦地思忖了片刻,觉得……算了,不和她计较。
他拂了拂衣襟,转过身去,转眼间,又是那个尊威不可冒犯的大将军,神情冷峻,略一抬手,两列卫兵立即上前。
“去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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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和肉香混合着,弥漫在南苑的空气中。
有人持金刀、割鹿肉,单脚踩在食案上,大口啖肉,还有人酒到酣畅处,叫了笔墨,当场挥毫泼墨,各有各的趣味,众人皆大笑。
秦方赐正和旁人喝酒行令,突然看见秦玄策从庭院外大步行来。
一众卫兵紧随其后,步伐铿锵,身上所穿的饕餮铁甲显得格外狰狞威武。别人不知,秦方赐却是认得,那是大将军秦玄策麾下精锐的玄甲军,骁悍百战之营,出行之处,文武百官亦要避其锋芒。
秦方赐见秦玄策带着玄甲军过来,备感面上有光,急急起身迎上前去:“二哥来了,快上座,大家伙方才还提起你,今日既来国公府,若不能见二哥一面,岂不可惜。”
秦玄策生性倨傲冷漠,府中多有宴饮,他从来不出面,此时见他过来,众人颇感受宠若惊,齐齐起身,拱手行礼:“见过大将军。”
秦玄策不说话,径直走到主位,大马金刀地坐下,下颌微抬,冷冷睨睥下首。
他的目光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压迫感,如同利剑、又如同山岳,只一眼,满场皆静。
只有鹿肉在炭火上烤炙着,发出“滋滋”的声音。
秦方赐有些忐忑,赔笑道:“我给二哥上酒……”
秦玄策的面上喜怒莫辨,他抄起案上的错金割鹿刀,在指尖旋了一圈,随手插在了案上。
“夺”的一声,刀刃全部没入,只余刀柄轻颤。
“诸位,今日尽兴否?”
秦玄策的语调平平,甚至有几分客气,但不知怎的,落入耳中却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皆觉脖子发凉,哪里敢多逗留,立即纷纷告辞,逃似也地走了,有人喝醉了,路都走不稳,撞撞跌跌的,跑得却比旁人还快一些。
只一转眼,场中就空了。
秦方赐方才喝下去的酒都化作一身冷汗流了出来,他不着痕迹地往后头挪了两步,讪讪地道:“二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秦玄策看都不看,沉声喝令:“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大将军凶巴巴: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得,其他人谁都不许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