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秦玄策有心安慰母亲几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沉默了半晌,看见秦夫人落泪,心中更是不自在,起身道:“儿子吃饱了,先下去了。”

“快快走开,别杵在眼前惹我生气。”秦夫人怒道。

秦玄策沉默着,走了出去。

回到观山庭的时候,他的脸色还不太好,多年的杀伐征战,他的心早已经坚硬如铁石,但想起过世的兄长,还是令他的情绪低沉了下来。

长青迎了上来,观察着主子的面色,小心地开口:“二爷您回来了,要用茶吗?”

秦玄策摆了摆手。

长青退了出去,过了半天,又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前头传话过来,说二爷您今晚没吃什么东西,小厨房那边做了两样吃食,给您端了上来,二爷您多少再用些吧。”

秦玄策顺口“嗯”了一声。

长青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来,端出了一个海碗:“这是鸡汤面。”

一碗汤,汤里卧着拳头大小的一团面,仅此而已,别无它物,鸡汤清澈,色如琥珀,半点油星都没有,散发出一股勾人的香气。

秦玄策本来不觉得饿,这会儿却被挑起了食欲,遂坐了下来,拿起银箸。

他先喝了一口汤。

鲜美的滋味窜了进来,鸡汤醇浓,还有人参的香气,回甘绵长,把舌头熨烫得舒舒服服的,一时间,浑身的毛孔都松开了。

他来了兴致,又挑起了面条。

如同银丝一般,丝丝分明,咬在口里,劲道柔韧,略嚼一下,又很快融化开了,纯粹的谷物香气在牙齿间流连不去。

秦玄策只两三口就把面吃完了,顺带把一大碗汤也喝光了,一滴不剩。

不过是一碗鸡汤面而已,或许是他太久没在家中吃饭了吧,觉得舌头和胃一起温暖起来,方才那股低沉的情绪也在这人间烟火气渐渐地消散了。

长青又从盒中取出一方松木食盘,打开盖,满满一大块羊排,烤得金黄酥香。比起方才的鸡汤又不同,这种香气馥郁而强烈,直冲鼻端。

长青不由自己地咽了一口唾沫。

秦玄策夹起羊排,咬下去。

表皮酥香,烤得咯吱脆,肉质肥瘦相间,肥的油脂细腻,瘦的鲜嫩软糯,带着一点点辛辣,一口咬下去,汁水溢出,丰腴甘醇,来不及细细咀嚼,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秦玄策出身高贵,举止礼仪恪守规矩,在家中用膳一向讲究细嚼慢咽,今日却吃得很快,不过转眼间,食盘就干净了。

食毕,他放下银箸,慢慢地吁出一口气,矜持地表示了满意:“厨子的手艺大有长进,今日所做甚合我意。”

长青笑道:“二爷舌头真灵,今儿换了个掌勺的,您这就吃出不同来了。”

“是新来的厨子吗?”秦玄策点了点头,“不错,赏他二两银子,日后叫他多多用心。”

长青马上朝门外喊了一声:“二爷有赏,快进来领赏。”

秦玄策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隔扇门边探出半张脸,明眸春波,妖娆勾人,偷偷摸摸地张望了一下。

秦玄策沉下了脸:“谁在哪里?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去,叫人把她打出去。”

阿檀吓得要命,连半张脸都缩回去了。

长青赔笑道:“二爷,这两样吃食可是阿檀姑娘做的,您不是要赏赐她吗,怎么又叫打出去,吓煞人也。”

他扭头叫道:“阿檀,快点进来。”

门口传来“嘤”的一声,比小鸟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秦玄策皱了一下眉头:“这院子里下人何时变得这么没规矩,杵在门口,活似做贼,不成体统。”

阿檀这才扭扭捏捏地进来,并不敢靠近,站得远远的,小小声地道:“见过二爷。”

秦玄策冷冷地道:“大声点,听不见。”

他是不是故意的?阿檀抬起头来,偷偷看了秦玄策一眼,正好看见他漆黑锐利的眼睛瞟了过来,带着一种冷漠的倨傲。

阿檀心里有点慌,说起话来更加结结巴巴了:“谢、谢二、二爷赏赐。”

秦玄策挑了挑眉毛:“我要赏赐的人是你吗?”

他的语气冰冷,充满置疑。

“是。”提到这个,阿檀说话就流利了起来,也不哆嗦了,“这两样吃食都是我专为二爷做的,汤是用老母鸡和老山参慢火炖了两个时辰熬出来的,面条是我自己动手现做的,还有羊排,我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外酥内嫩,这其中的火候和手段都比旁人来得强一些。”

她鼓足了勇气,在后面弱弱地问了一句:“我很能干的,求二爷恩准,留我在观山庭中伺候,不要赶我走。”

“你?”秦玄策只是冷哼了一声,“举止不端,居心不良,留你何用?”

阿檀眨了眨眼睛,心里委屈得很。她今天才到秦府,和这位爷不过打了两三个照面,怎么就看出她举止不端、居心不良了?

但主子最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檀也不去争辩,不管有错没错,应了再说,她满口哄道:“是,是我不好,我往后都改了,规规矩矩,安安分分,一心伺候二爷膳食。我原是宫中尚食局出身,跟着几位大师傅学过许多年,手艺顶好,会做的菜色可多了,玉露团雕乳酥、金银夹花蟹卷、桃花流水鳜肉、葱泼羊皮花丝、花酿春炙鸡子……”

她眼巴巴地望着秦玄策:“今天做得匆忙,还不得显我功夫,二爷若留我下来,我一定尽心尽力做事,断不会叫二爷失望的。”

秦玄策下意识就要一口驳回,但眼角的余光瞥到面前干干净净的碗盘,一时语塞,底气不足,沉默了一下。

长青趁机劝道:“二爷,观山庭的小厨房已经闲置了很久,如今正可以叫阿檀给打理起来,二爷在外头行军打仗苦着,在自己家里还不得吃得舒坦些?”

秦玄策沉吟片刻,勉强道:“好了,就叫她去小厨房去做事吧。”

他严厉地看了阿檀一眼:“下去,日后没事不要到我面前来。”

阿檀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退下,但才出了门,又探头进来,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用小鸟嘤嘤的声音提了一句:“……赏银。”

她的眼波如水,当她望过来的时候,不知怎的,无端端地令人想起了江南春色,烟雨如丝。

秦玄策突然后悔了,他的神情变得不悦起来。

“我错了,我不要了。”阿檀聪明得很,一看秦玄策的脸色不对,马上慌慌张张地跑了,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长青用异样的目光偷偷看了秦玄策一眼。

秦玄策怒道:“二爷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跑什么?给她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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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玄策做梦了。

往日,他的梦里是大漠金戈、铁马长剑,风卷着黄沙,只有无边的血腥与荒,但今天却大不相同。

他在水中沐浴,水很烫,雾气腾腾,蒸得他浑身冒汗。

朦胧中,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现,仿佛水里开出了一朵妖娆的花,青丝逶迤,缠绕住他的手指。

秦玄策慌慌张张地试图寻找衣物,但怎么也找不到,没有任何遮拦,就那样显露在女人面前。

他又惊又怒,厉声呵斥:“不要过来,我叫你不要过来,听见没有!”

但是那个女人却朝他伸出了手臂,雪□□嫩的,宛如一截湿漉漉的莲藕,她那么轻轻一拉,把他拉住了。

秦玄策奋力挣扎,他想要拔出他的剑,但是他的铠甲不在身,仿佛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倚仗,居然逃脱不开。

肌肤相触,好似被火烫到一样,热到生疼,那是怎样一种触感,他分辨不出,只觉得那一瞬间,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那个女人好像说了些什么,听不太真切,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如同娇雀啼鸣,撩得人心尖发颤。

在梦里,水气氤氲,仿佛什么都看不清楚,又仿佛觉得一片雪脂流光扑面而来,令人眩晕。

太可怕了,比他遇到过的任何敌人都可怕。

秦玄策无从抵抗,只得步步后退,直到没有退路,一个踉跄,跌倒在水中。

水漫过头顶,他被淹没了,完全无法自拔。周围的温度那么高,烫得叫人心慌,血液“刷”的涌了上来,在身体里翻腾滚动。

他在灭顶的炙丨热中睁大了眼睛,透过水面,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面容。

桃花眼、芙蓉腮、樱桃小嘴一点点,粉墨不足以勾勒这般艳色,她还对他笑了一下,似妩媚、又似天真。

是她!

……

秦玄策霍然睁眼,他以为自己还在水中,用力一挣,翻身坐了起来。

夜色正浓,清浅的月光透过小轩窗落在床头,淡淡朦胧,四下寂静,只有心跳的声音分外明显,“噗通噗通”的。

秦玄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早春的夜晚,气候竟如此燥丨热,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

口渴得厉害,他想下床喝点水,略一动弹,倏然僵硬了一下,随即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