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佳音
宋城正南方向,直线距离四百里外,正是商丘。
宋鲁联军浩浩荡荡向南挺近,在商丘三十里外的平原处驻扎,欲与叛军最后一决。
秋分后的第十天,天刚微微亮,残留的夜色还未完全褪去。
宋鲁联军的营地前,一道裹在玄色斗篷之下的人影,披着朦胧曦光行色匆匆,手持范奚印信,进了营内。
辕门守哨识得此印信,没有多问,当即领着来人,疾步疾行直奔范奚帐前。
帐中燃着灯,风中摇曳的帐布之上倒映着一道颀长身影。
守哨抱拳禀告:“禀军司马大夫,有人求见。”
“进。”
得到应允,裹在玄色斗篷之下的人踏步向前,掀开帐帘入内,拱手向账内的范奚一拜,“先生,青简有事回禀。”
范奚手持一盏灯,在观看挂在展架上的相城舆图,“你回来了。”
“如何?可是有戊的消息了?”
青简拉下连帽,一脸恭敬地点头,“属下见到戊了。”
那日魏地枫林青简来报信之后,她就受范奚之命混入商丘城内,蛰伏月余探寻。
如今,终于找到失联的戊,她连夜出城,打探道宋鲁联营,日以夜继,赶了三天两夜才到达这里。
范奚转过身,行至案前搁下灯盏,问:“戊如何?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青简道:“先生,戊无大恙,他一直保护着宋王后和小公主,是以无法出城。”
以戊的身手,即便商丘城坚如铁桶,他要只身出来,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在戚诀起兵的第二日凌晨,他在城中遇到了仓皇逃出宫外的姬姮母女。
戊一直负责宋国的情报工作,对宋国的贵人们容貌特征、职位名号都熟记于心,当下便认出了这是宋王后。
于是便一直守在她们身侧,护着她们在城中东躲西藏,避开搜寻的叛军。
这个消息,无疑是个佳音。
“辛苦,你把此消息也传达给鲁国公女。”
青简抱拳一拜,“是。”
“罢了,你先下去休息。”范奚开口拦下,唤门外守卫领着青简去安排住处。
他想自己去告诉姬禾。
听稚辛说,这些天姬为宋王后母女禾担忧得茶饭不思,他事务繁忙,也没怎么顾得上她。
范奚出了营帐,天色已经明朗。
姬禾此次随军,倒是没有再度乔装,而是以王姬之尊,为鲁王监军之名,光明正大入驻营中。
因她身份特别,帐篷也被安置在主账之列,紧邻着范奚与苏夷的大帐。
不过五十步的距离,范奚顷刻便至,但他扑了个空,姬禾没在帐中。
门外的守卫道,“公女寅时三刻去了校场。”
校场,是整个军中除了主帐外,姬禾最常来之处。
这里,是她每一个睡不安稳的白昼,用以消耗内在的焦虑与不安,得以解压的地方。
今日如往常一样,她又在睡梦中梦见姑母发生了意外,满头大汗的惊醒之后,她再也无法安睡。便穿着戎装,带上佩剑弓箭来到校场。
天尚未亮时,她在夜中执剑狂舞,借着一招一式的剑影,将胸中积压的无奈和焦虑悉数驱除。
姬禾不知舞剑多久,在一片暗色中,一个高大身影也进了校场。
听到剑吟之声,来人拔剑与姬禾缠斗了起来。
一人舞剑,颇为无趣,如今有人陪她练剑,姬禾顿时生机勃勃,当即使出浑身本事,反守为攻。
几招过去,姬禾力不从心,趋于落败。
对方也感知她的极限,遂收回剑,朝她一拜:“公女今日来的更早了。”
姬禾也收剑,负于身后,笑了笑:“苏伯伯不也一样,天还未亮,就来校场练功。”
苏夷回道:“臣年纪大了,觉少。公女小小年纪,何故起得这般早?”
苏夷身为武将,看着冷声冷面,不苟言笑,但为人却十分亲和。
早在从前,姬禾与姬荣学剑术、射术之时,便是由苏夷的弟弟苏绍授课。苏绍除了入宫教他们,也曾招架不住这对兄妹的恳求,偷偷带他们出宫,入苏府习玩。
姬禾尤记得第一次,被外出回来的苏夷发现苏绍带他们出来,苏夷沉着一张脸,神情冷得极度吓人,一言不发,却直接将苏绍吓得跪在庭中,负荆请罪。
她和兄长自小听着苏夷歼灭十二万楚军的“人兵”名号长大,当下也被这场景吓愣住,不敢轻举妄动。
却见苏夷朝他们走来,兄妹二人手牵手,当即想拔腿就跑,竟被一步一步走来的苏夷,威慑到迈不动脚步。
眼看着苏夷步步逼近,他们二人只想闭眼,却见苏夷忽然屈膝朝他们跪拜,声色具是恭敬肃穆之意:“臣拜见太子,公女。”
那一日,他并未对苏绍有任何言行上的惩罚,只是提醒他,要早点护送他们回宫,并自行去向王上请罪。
苏夷走后,苏绍才深深吐了口气,仰躺在地上,拍着胸脯发出劫后余生的感慨:“吓死爷了,还好大哥没罚我!”
事后他们问苏绍,“苏将军看着挺深明大义、亲和有礼的,为何你会这么怕他?”
苏绍叹了口气:“要是你们从小到大,一言不合就被军棍伺候,你们怕不怕?”
他们对视一眼,恍然大悟,满眼同情地看着苏绍:“原来小苏将军,是被苏将军从小打到大的,果然棍棒底下出武将!”
苏绍却是一扫腿连忙站了起来,叉着腰威逼利诱:“别说这么大声,这是我的秘密,秘密!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我向王上请求去守边关,换个严苛的武学师傅教你俩了。”
那日之后,姬禾与姬荣仍是常来将军府,一来二去,便也与苏夷十分熟识。
怎么看,苏夷都难以与苏绍口中那个不讲情面的冷酷兄长,联系在一起。
此行宋国,姬禾与苏夷抬头不见低头见,在这校场之内,两人更是因武而聚,互相切磋。
苏夷碰到她在此练剑,便会指点她一二。
面对苏夷的问话,姬禾如实道:“我做了个不好的梦,睡不着,就起来了。”
“公女是在担心阳城公主?”
阳城公主是姬姮出嫁前的名号,自她嫁入宋国之后,世上再无阳城公主,有的,只是宋国王后。
听到这个陌生而遥远的称号,姬禾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原来苏伯伯还记得姑母的名号。”
苏夷怔住片刻,一贯冷淡的脸上依旧没有旁的神色,只听他道:“臣,不敢忘。”
岂止是不敢忘,他是终其一生都忘不了。
苏夷阖上眼眸,脑中清楚地浮现一些画面。
当年阳城出嫁,便是由他亲自护送入宋。
这么多年,苏夷一直盼望着她在异国他乡能够幸福安稳。
听到她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他远在鲁国为她开心。
可是宋国偏偏发生了内乱,让她一夕之间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只身带着一个女儿,却也下落不明。
想到这些,苏夷眸色越发寒冷,“乱臣贼子,当尽诛乎!”
姬禾张口欲说些什么,忽然有甲士来此请苏夷入军帐,宋王有事相商。
苏夷朝姬禾一拜,匆匆迈步离开。
及至东方既白,晨光倾洒,目能视物之后,姬禾放下青铜剑,挽上长弓,搭上羽箭,口中喊道:“乱臣贼子,当尽诛乎!”
一支支羽箭离弦,疾如急雨般射向箭靶环内,一箭一箭,仿佛如此就能破开她心中的阴霾。
姬禾的箭术素来不差,今日她却难以凝神聚心,好些箭都射偏在环外,外环挤得满满当当,靶心却空余冷清。
越是如此,姬禾越是连珠射发,初始单只发射,渐而双支、三支齐发,直至一排的箭靶之上布满了箭杆,她才停下控弦引弓的动作。
很快就有甲士上前,取下旧靶,换上新的箭靶。
候在一旁的稚辛,立刻捧着脸盆布巾和茶水上前,劝道:“公女暂且歇一歇罢。”
姬禾将弓挽在手臂,从稚辛捧着的托盘上拧了布巾擦了擦额上的汗,随后净过手,倒了一杯水喝。
水还尚温,在这初秋微凉的晨间,不冷不热刚刚好,令姬禾感到一丝暖意。
她笑了笑,放回杯子,“今日水温,暖慰吾心,稚辛,你可真好。”
稚辛却是屈身一福,“回公女,今日这水,不是奴备的,是军司马大夫带来的。”
‘军司马大夫’乃此行发兵援宋,鲁王授予范奚的军职,主监管大军,执掌军法之要。虽然姬禾以监军之名随军,但范奚才是实际上的监军。
“师傅?”
听到军司马大夫五个字,姬禾旋即抬眸环顾四方,果然见到一丈远外的兵器架旁,一位博冠峨带的青年文官负手而立,目光淡淡,平和地直视着她。
正是不知何时来到此间的范奚。
兵器架上诸般利刃朝天而立,泛着一股子冷冽肃杀之气;偏他身姿挺拔,如松如玉的静静站着,两相映衬,更是显得范奚温儒雅正,清极绝然。
四目相对,范奚冲姬禾微微一笑,随即上前几步,朝她拱手一拜。
“师傅。”姬禾脸露欣然之色,立马小跑着过去,额角一丝碎发迎风胡乱贴在她的脸上,也浑然不觉。
她将长弓放在兵器架上,笑着问:“师傅几时来的?在此站了多久,怎么也不早点喊我?”
范奚眉目含笑,看着她的眼神宛若秋日的暖阳,极为和煦:“刚来不久,见公女射兴正浓,臣不好贸然惊扰,故候在旁。”
“叫师傅看笑话了,方才心乱难静,手也不稳,射的不佳。”
确实是心乱难静、射的不佳。
但她执弓射发的样子,却是范奚第一次瞧见。
他来了有一会儿了,见她孤零零孑立在空旷的校场,身着朱色戎装,皮革束带将她的腰身勾勒出纤细的少女窈窕之姿。
正是这窈窕的身段之内,蕴藏着能拉弓射箭、不输须眉的非凡魅力,一时之间,竟将他看迷了眼。
见姬禾不断引弓搭箭,射箭之时,英姿飒爽。她的面容始终紧紧绷着,不管不顾将手中利箭射入箭靶的样子,活脱脱像是在战场和人拼命厮杀的模样,坚定又倔强。
她缘何心乱,范奚多少能猜得一二。
更遑论,多日不见她,今日一见,她长高了一些,却也愈发消瘦了。莹润如玉的脸廓清晰分明,白净的下巴更尖细,衬的一双澄澈的明眸,更显圆大。
范奚不禁伸出手,将姬禾脸上那丝碎发拨开,“公女常怀忧思,心自难静。臣过来,是有一事相告,望公女听后能够开怀一些,寝食皆安。”
这个略显亲昵,又极为温柔地动作,令姬禾恍神片刻,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她直直注视着范奚,期待道:“师傅请讲。”
“臣派去商丘的人回来报信,说宋王后母女平安。”
宋王后母女平安这句话,姬禾想过无数遍,此刻骤然听到,她微微怔住片刻,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了几遍,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惊喜,她竟掐了掐自己的脸,感到一丝疼痛,才确切的问范奚:“真的吗?师傅说的可是真的?姑母她们没事?”
范奚见她眸间流光溢彩,整个人一扫此前阴郁,于是郑重地颔首:“臣手下的戊,这段时间一直贴身保卫在宋王后及小公主身侧。”
“真好,真好。师傅,你真好。”激动之间,姬禾不由自主做了一件她一直想做,却碍于范奚会斥责她的事。
她竟张开双臂,欢快地一把扑向眼前的范奚。
一个似有若无的拥抱,范奚还未反应过来她这异常胆大妄为的举措,不过片刻,她就松手,退后几步跑出校场。
跑开一段距离,姬禾忽然回头,见范奚仍旧立在原地,她声色雀跃:“师傅,我这便先去告诉苏将军和宋王了!”
那具柔软身躯忽然贴上前来的感觉,后知后觉随之而来,范奚鼻尖还萦绕着属于她身上的一股淡淡香气……
范奚脸上满是愕然,但见她如此纯真开怀,摇了摇头,心中暗道:
她不过是一时高兴,忘乎所以才如此行径,我为人师者,何必同一个后辈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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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红尘》
傻白甜亡国贵女×心机重反贼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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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朝露,红尘如逆旅,我不是过客,我是你的归人。”——魏缙
郑泠一直以为自己,能和冠绝京华的崔忱骦,白头偕老——
直到胡人的铁骑南下,天下始乱,各路藩王,趁势起义。
大婚当夜,她的盖头还未揭开,崔忱骦就被一纸诏书派去守樊城。
两个月后,樊城失守,崔忱骦全军覆没——
亡于梁王麾下第一谋士-魏缙的计谋之下。
郑泠从新婚,成新寡。
时京城沦陷,天子殉国,豫朝覆灭。
世家望族树倒猢狲散,异姓梁王建立新朝。
前朝权臣郑家,首当其冲被清算,男丁遭流放,女眷充入教坊。
失去家族靠山的郑泠,为崔氏所弃。
她重归母族,沦为供人赏玩的伶人商女。
庆功宴上,伶人献舞。
郑泠见当朝新帝左下首席上的年轻丞相-魏缙,
赫然是她认识的画师-傅丹青。
那人也抬眸盯着她看,目光灼灼。
她惊惧不已,悔恨交加,原来是她引狼入室。
当初将化名傅丹青的魏缙,举荐到京城护国寺绘制壁画。
是她让他顺利入城,于达官显贵之间,探知消息,获得城防布局。
只有魏缙自己知道,在护国寺那段短暂如露水的日子,
郑泠成了他羁旅红尘中,唯一的心灵驿站,
常常叫他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一曲歌舞毕,从不贪财好色的魏缙,指着她,向新帝求赏:
“请陛下将此舞姬,赐予臣。”
那夜,魏缙将人带回私宅,把人逼到墙角,
吻在泪光闪烁的郑泠耳畔,沉声道:“泠娘,其实我也是崔氏子弟,如今我也冠绝京华,你嫁给我好不好?”
郑泠瑟瑟发抖靠在冰冷的墙上,蓦然想起,当年她告诉他:
她得天子赐婚,夫婿是冠绝京华的崔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