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禾睡醒,睁眼不见之前隔着他们目光的那件长衫,搭的木杆也收了起来,整齐堆在一旁。
她欲起身走出去,一动,从身上滑下了件衣服。
捡起来,她才看清是范奚的外袍,此刻已经烘干,带着山间的凉意。
大约是山洞内过于清寒,怕她睡觉着凉,他给她盖在身上的。
想到这点,姬禾心头泛起甜蜜,眉眼皆是欢愉。
她捧起长衫,朝外洞外看去,没有看到范奚的身影,便做贼般埋首在他的长衫上,贪婪的吸了一口气。复又飞快抬头,瞅了瞅外头,没事人一样对折了这件外袍,捧在手臂上,慢慢朝外走去。
夏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退去,天空放晴,青绿山色立于岚雾间,若隐若现。
在东方的山坳处,一轮彩虹横在上方,像是给两个山头之间架了一座长长的拱形桥廊。
姬禾见到这幕,尤为心旷神怡,不自觉想走近点,再走近点,近到足以去触摸天上的霓虹。
方才范奚见雨停了,便外出至附近采了些桑葚桃李,找山涧清流清洗干净后,用树叶包裹,带回来给姬禾醒后用以小食。
他一回来,就看到她站在崖边,并且仍不断继续往前边走……
“姬禾!回来。”
一声惊慌的大喝,令姬禾回过神,她顿下脚步,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悬崖边上,再往前两步,便是万丈深渊,略一探首,可见翻腾云海。
若非情况危急,他是万万不能喊她的名字。可见他真是急了。
姬禾转过身看那个喊她全称的人,英俊面容满是焦急,眼中惶然乍现,正箭步朝她奔来。
范先生向来端雅,他这么迫切的样子,她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因赵国求亲一事,想不开要跳崖?姬禾心想。
她试探性地往后挪了一小步,沉静地朝他道:“范先生,你别过来。”
范奚见她还在往崖边退,心急如焚,只得遂她的意,远远驻足停下,连声应好:“我不过去,不过去,你别动。”
姬禾站定,深知若不如此,她还真的没有同他再述衷肠的机会,索性将错就错,于这悬崖之上,以身犯险来探知他的心思,她扬声问:“我有数言,想说与先生听,不知先生应否?”
此刻范奚只想稳住她,哪怕是她要天上的彩虹,他也要想办法去给她摘下来,更何况是听她说话而已。他切声回道:“公女请讲,臣洗耳恭听!”
“先生可是讨厌我?”
风送来她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
“不是。”范奚笃定地摇头,“公女于臣,好比伯乐,臣感恩于心,无一日敢忘,岂会讨厌公女。”
“既然不是讨厌,那便是喜欢?”
喜欢?
他自然是喜欢的,但这个“喜欢”,与她认为的、想听到的那个“喜欢”,不是一回事。
范奚默然,见她单薄的身影孤立于崖边,身后是霭霭云海,生怕自己的回答一让她不如意,她便决绝的纵身云海。
他脑中飞快地思索,如何给出一个既不违心又能令她满意的答复。
片刻后,他朝姬禾伸手,循循善诱,温声道:“这个答案,臣想独自说与公女听,公女能否过来,或者让臣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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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禾微微一动,险些就信了他的诱导,“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样的距离,但说无妨,先生何故找借口骗我过去。”
她如此聪慧,依旧不为所动,范奚只得继续劝解:“此处有花有木,有山有水,有云有虹,万千生灵都在看着、听着,但这两个字,臣唯独只对公女说。”
“两个字?”姬禾九曲回肠的玲珑心思,捕捉到他说辞之中的重点,眼中一亮,心中燃起希冀,猜测纷纷。
“两个字。”范奚郑重颔首,柔声劝她过来。
他口才极好,却不是巧言令色之人。他如此笃定的语气,令姬禾有所松动,只想立刻到他身边,听他说。
但她还想知道一件事,他是怎么想的,“这两个字,暂且放着。”
姬禾抬眸,“先生为何支持送我入赵和亲?”
范奚将朝堂之上景睦的话悉数告诉她,耐心同她分析:“今天下诸侯称王,群雄并起,局势未明之既,多一个友国,便是少一个敌国。赵使为求和而来,于鲁国而言,必然是益多于害;若求亲不成,便是公然与赵国交恶,日后少不了兵戎交战,公女可知我鲁国国库几何?人口几何?兵力几何?”
姬禾垂下眼睫,缄默,她自然知道。
她十岁得封地庆陵,享食邑三千户,比任何人都清楚鲁国的国力。
鲁国现有城邑不足二十座。
较之赵国,不过是个蕞尔小国,莫说兵力不足赵国五分之一,即便是举国民众相加,倾尽国力,全民皆兵,也不见得敌得过赵国。
姬禾抬手遮住眼中难过,轻叹一声:“先生说的不错,做的决定也没错,错就错在,我不甘心呢……”
不甘心就这样入赵,不甘心就这样和他缘尽于此,相隔两地。
可她是鲁国的王姬,食民俸,享民禄。
一个王姬应有的担当和仁义,她能够给百姓的回馈,不正是如此?
只能如此,本该如此。
去和亲,结两国邦交,缔百世友好。去和亲,便是她对鲁国最好的庇护。
她都明白,可是,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