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故识

谷雨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床边,庄易目光直视她,亲眼见她由远及近,既而身影投在自己脸上。

她的目光,是冰凉的,看自己的时候,没有往日的温情,更像是一只待宰杀的羔羊,在绝望与失望中徘徊。

一瞬间,庄易不知道从何开口,从哪里解释。

谷雨在他床边停住,牵起嘴角冷笑:“你看我,像不像跳梁小丑?”

“谷雨、、、、、、”庄易声音嘶哑,心慌,从未有过的心慌。

“我整日在你面前想尽办法瞒着你,而你呢,是不是在背后偷偷笑我?”

谷雨沉下肩膀,那种人前戏耍,背后被嘲弄的感觉朝她袭来,侵吞她每一处毛孔,让她无地自容。

“谷雨,你听我解释,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才能相信我。”

庄易在无数个夜里也曾冲动过想要将所有真相告诉她,只因为怕她不能接受,所以一拖便拖到了今天,以这种方式。

“我是应该叫你庄易,还是应该叫你惆怅客呢?你对我,是不是一直都是利用?包括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

谷雨鼻子一酸,眼泪积在眼眶里,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庄易的表情。

她回想着两人四下无人时候耳鬓厮磨的甜言蜜语,谷雨的心,凉到了谷底,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她的脸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她一心爱的人,也是假的。

“不,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是有这种想法,可是,后来、、、、、、我脑子里,心里,全都是你,因此我才会自责,才会、、、、、、谷雨、、、、、、”

谷雨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说了、、、、、、你爱的是谷雨的这张皮,还是古玉?你可别忘了,我的皮是孟谷雨的,可是里面的芯子,还是那个丑陋无比的古玉!”

庄易摇头:“不是谷雨,我知道,不是谷雨、、、、、、”

庄易也一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心里有了她,许是当两人一起面对皇上的羞辱的时候,许是她风风火火的替他出头惩治王禄的时候,许是二人新婚的那夜,许是更早、、、、、、

庄易闭了眼,脑海中浮现多年前,那个满面疮痍,背上背着野兽单薄倔强的身影,仔细回忆起来,应该是从那时起,他每每坐在院中的那颗矮脖树上,实则是为了早些见她归来,那种期盼,被他悄悄隐藏起来,从未示人。

“你这一盘棋下的好大,一直对外言是个残废,是个病秧子,实则是个隐藏极深的高手,手下统领一些暗士,处处都有耳目,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瞒天过海,你究竟想要什么,我现在也都清楚了,你的恨,从来没有忘却,你在他人面前受尽折辱却做出一副懦弱姿态不过是卧薪尝胆而已,所有人,所有事,你都可以加以利用,”谷雨自嘲的扬起头笑了下,“也包括我。”

庄易咬了牙,抬手不顾伤口牵扯的疼痛拉住谷雨的手,谷雨不做回应,只是任由他拉着:“谷雨,我现在没有利用你。”

庄易目光深沉,眉头微蹙,恨不得撕开自己的心,让谷雨进去一探究竟。

这时候的谷雨,根本体会不到他的心情,只觉得天地崩塌,她心中仅存的依靠都没了。

那个她深爱的庄易,不见了。

过往的记忆轻启,如同被关久的了疯魔,稍一挑动,便纷纷出逃。

“你为什么选择让我代替孟谷雨。”谷雨将被庄易握在掌心中的手抽出。

庄易如实作答:“因为,你与她的骨相有九分相合,身形,高矮,都十分吻合。”

谷雨心底许多的疑惑终于解开。

许是他在自己知道的更早时候便已经盯上了自己,知道自己在书院所承受的一切,但是那些还不足以让她疯狂,直到他眼睁睁的见着佟婵娟等人杀了她的至亲再一步一步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彻底疯魔,心甘情愿成了他的一颗棋子,为他亲手杀了一个又一个侮辱他的绊脚石,还利用孟芳华成了暂且偷成的屏障。

“当初我说过,只要能杀了那些人,我甘愿被你利用,可是你为什么连我的感情都骗,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谷雨一字一句的咬牙说道,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心脏,那里疼,真的疼。

“我没有骗你的感情,我是不是真的爱你,你难道体会不出来吗?”

庄易试图起身争辩,用力过猛,伤口又再次绷开,鲜血透过纱布晕开来。

谷雨朝后退去,眼中皆是情伤,长叹一口气摇头无力道:“你的话,我不会再信了,我还有许贵妃要灭,还有佟婵娟的家人要杀,待我完成这两件事之后,你也就不必再我这颗棋子身上浪费工夫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说罢,谷雨扭身离开,不愿意再看他的伤,也不愿意再看他的脸。

尽管她看见他一身的血色心如刀割,可也不想回头,庄易的谎言,让她觉得自己彻头彻尾像个傻瓜一样。

谷雨独自一人来到后花园的二层寝殿中,这里安静,少有人来,谷雨匹自躲在这里,日日倚着窗栏,见日头从盛到黄昏。

而后的许多天里,她都没有再见过庄易,可是她知道,当冲动时的恨意渐渐冷却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思念和牵挂。

她怒骂自己太下贱,被他如此利用,心里却还放不下他。

不知道是第几个夜,突然下起滂沱大雨来,谷雨失神的倚着窗栏听雨,火光幽暗,远远的见着庄易独自撑着伞朝这边走来,庄易走到殿外停住脚步,举着伞抬望,正对上谷雨的眼睛。

两两相望,情愫流于目光中。

谷雨分明的看到,他的眼中,有思念,有愧疚。

谷雨心下一动,见他脸色苍白如初,下不下去的念头迎上她的心头,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谷雨思来想去将窗子关上,取了伞,从后门出去。

这样的出走,在谷雨看来更像逃。

她怕再呆下去,她忍不住冲进雨中抱住庄易,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想他。

撑了伞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凉风带着丝丝泥土芳香送入口鼻,谷雨没有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书院门口。

谷雨抬眼看着匾额,方知不知何时来到此处,门上碎红凋落残缺,熟悉的门板曾被谷雨早晚推关上许多次。

抬手轻触门板,门上有些松动,谷雨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心下疑虑,都这个时辰了,怎么门还未关。

谷雨将门推得大开,撑着伞进了院子,这被自己扫过无数次的青石板砖,还是那样的熟悉。

多少年了,她不曾回来,这里除了往日不好的回忆,再无其他。

可是如今,该死的都已经死了,她却依旧觉得坦然不起来。

时光无轮回,即便有,她真的想回去吗?

轻踏着青石板路,谷雨凭着记忆寻着书堂的角落,如果对这里真有什么惦念,便是那些曾经自己年年侍弄的瓜果花草了吧。

如今,不知已变了什么模样,许是无人打理,荒废了,想到此,谷雨顿时心升可惜。

拐至书堂后,便是那片空地,本以为的荒芜场面没有看到,反而见得一片嫩芽青郁。

“是谁在那?”

身后一男子声音响起,谷雨回头看去,是邓广宁提着灯笼撑着伞站在身后不远处。

谷雨见他的一瞬间身子有些僵硬,口中哑然。

邓广宁走得近了,方才认出,是谷雨,邓广宁心中,曾在宫中宴席上与她见过一面,所以也算识得。

“原来是秧王妃,草民邓广宁见过秧王妃。”邓广宁弯下身来请安。

这一声秧王妃,让谷雨精神了起来,谷雨意识到,他不认识自己,自己一直披着孟谷雨的皮啊。

“平身。”谷雨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

“这么晚了,王妃怎么在此?”邓广宁下意思的左顾右盼了,“王妃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今天一个人出来走走,不知怎的,就走到这来了,见书院大门没有关,所以便进来看看,不过,你怎么也在此?”

在这里见到他,倒是让谷雨十分意外。

“我在这里帮忙,打打杂之类的,晚上也住在这里。”邓广宁语气淡淡的说道。

“打杂?怎么会?”谷雨不知从何问起,虽然邓广宁被佟婵娟之事牵连,可是家底还是有的,据她所知他是邓家独子,也不至于落到打杂这般田地。

“我们家的事,想必王妃也听说了,外面流言四起,我也懒得解释,便想在这里躲个清静。”邓广宁自知,外面流言皆说他在妻子有难时候抛弃了她,实则这全然是家中安排,他全不知情,可是他不想解释,一点儿也不想。

“这些,都是你种的?”谷雨指了指墙角一片青郁问道。

“让王妃见笑了,在下不才,闲来无事便来此打理这些。”邓广宁轻笑,还不知道被流放的佟婵娟已经身首异处。

“很好,很工整。”谷雨又回望了一眼,喃喃说着。

“我的手法不行,曾经这书院中有一位姑娘,常年在此打理瓜果,她种得一手好菜,那才叫工整。”邓广宁说着,思绪纷飞,目光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只记得这里到了秋收时日连角落里都透着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