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美人可取

“这样的日子你究竟打算让我过到什么时候?你这般留着我到底有什么用?”古玉问道,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何这三年来过得这般不人不鬼的生活却依旧还在原地踏步。

“不必着急,你马上就会派上用场。”惆怅客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他很少与古玉交谈,在他看来,古玉不过是个棋子,没有必要知道他的计划。

失而复得的玉牌被古玉紧紧捧在掌中,这是这世上古婆婆留给她的最后物品。

她想,一定是此物之前传给了梁氏,而后家道中落,才又重回古婆婆身边。

古玉突然觉得她不再孤单,她认为从未谋面的梁氏便是她的娘亲,她无法想像梁氏当年风华绝代宠冠后宫的情貌,就算她下场凄惨,古玉也觉得她是高贵无二的。

“娘亲,婆婆,小玉会为你们报仇的,等着我。”古玉粗糙的指尖轻轻抚过玉牌,上面仿佛有亲人的味道。

新年过后,天气暖得特别快,转眼三月,春江水暖,满世界的雪都开始融化,雪水没入大地,潮湿的天地正等着万物生长。

古玉打猎归来之时,迈入篱笆院中便觉得有些异常,若是平日,惆怅客早就倚在树上,可是今天院中却没有他的影子。

古玉将扛在肩上的猎物重重摔下,用袖口胡乱的探试额头上的汗珠,天气暖了起来,汗也出得密集了。

听闻古玉归来,惆怅客这才从竹居中走出。

站在门口冲古玉招招手,古玉侧头看他,不知又有什么事要说。

古玉看了一眼地上的猎物,快步走上前去,惆怅客进了屋,古玉紧随其后。

只见惆怅客径直走向屋内圆桌处,稍一用力便将桌子推到一边,地上的紫红色雕花毯立马浮起大片微尘在阳光下跳跃个不停。

惆怅客一把掀开地毯,毯子下面居然露出一个地门来。

古玉一皱眉,住了三年有余居然从来没有发现这个异物。

惆怅客将地门拉开,一股潮湿的寒气从内而外袭来,让习惯了各种奇怪味道的古玉也不禁向后退了半步。

“将房门关上,你跟我下来。”古玉本以为这是个地窑,听从了惆怅客的话将门关紧实再跟下来才发现,除了入口入十分狭窄之外剩下的空间简直顶了地面上的房间那么大。

明显这里也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除了长明不灭的灯火安插在仙鹤灯架上看起来十分诡异外,其他的装潢与上面几乎无异。

烛泪已是泣了几层,这灯显然不是才点起来的,除了上面的出口,想这还有哪里是透气的暗孔。

“这都是出自你之手?”古玉环顾四周问道,古玉这时才发现,古玉的声音在此处被扩大,声线敲在壁上,形成了一道空旷干脆的回音。

惆怅客不言,径直迈向用青色帐幔掩着的牙床,长指一掀,透过他宽大黑袖的缝隙古玉看到床上有一块粉紫色物体。

古玉走上前去,惆怅客见她过来将帐幔抬得更高。

古玉见着床上之物先是一惊,眉毛很明显的一挑,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是?”古玉不明所以,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一名女子,双目紧闭,脸色青紫,皮肤却惨白的如同被吸干了血一般,身着粉紫色衣裙,静若美石,安静且不带半丝生气。

古玉心血来潮伸出食指探到这女子人中之下,果然,已没了气息,古玉抽回手的瞬间不小心触到了这女子的唇上肌肤,冰凉彻骨。

“她、、、、、、死了?”对古玉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姑娘,虽然已全然没了生气,青紫的面色难掩她的绝色美颜。

三年来,古玉见得最多的,除了身边的惆怅客,便是他手底下那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说他们是人,但是他们更像魑魅,从未展示过真正容颜,再者就是古玉整日在山上见得的那群山猫野兽,尽管古玉许久不见“人”影,可这姑娘的出现,依旧让她双目分明的辨识出了绝色。

“已经死了三个时辰,跳河自尽。”惆怅客将帐幔垂下,扭身说道,口齿间依旧是不带喜悲的语调。

“你还真是奇怪,偷偷弄了这么个密室三年不让我知道,现在又弄了这么个死人回来。”古玉觉得,隔着帐幔,这姑娘看起来五官朦胧,显得更加美丽。

“你常常问我,究竟这样的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便结束了,你可知这姑娘是谁?”

古玉再次掀开帐幔,姑娘的脸十分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是谁?”

“她姓孟,名谷雨,是你仇人之一孟曼君的妹妹。”

听得此说,古玉头皮都要炸起,她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几个人的名字。

果然,听得之后古玉很快便红了眼:“她的妹妹?怎么会死了?”

“虽是妹妹,却是府中庶出,是孟曼君的父亲孟镜明其中一房小妾所生,小妾五年前病逝,这姑娘虽长得美却在府中没有半分地位,连府中的丫头都敢随意斥责她,四年前,皇帝要孟镜明从他自己的三个女儿中选出一位来指婚给当朝秧王做王妃,孟镜明便选了这孟谷雨出来。”

惆怅客总是如此这般的对他人的事了如指掌,古玉早便发觉,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就没有不能知道的,他手下的那些黑衣人,怕是成日在外收罗这些消息,只是古玉从不知道他究竟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

若是在外人看来,被皇帝指婚给一位王爷做王妃,这是天大的荣喜,可古玉听得是秧王,便心中明了的几分。

早年民间传言提起,这秧王本是先皇的太子,名为庄易,却在先皇驾崩之日突染急疾,一病不起,庄易的叔叔庄岳便趁机领军而起,直逼皇位,寻了时机杀了庄仪母家数人,阻了他外戚之力,庄易的母亲也就是先皇后突然殉葬,庄岳便对外称先皇后随了先帝而去,而究竟是不是殉葬,外人却不得而知,可以皇帝庄岳的心性,怕是多半死于他之手。

那庄岳凭了自己母家的力量顺利登基,一方面为了掩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怕世人说他是个乱臣贼子,另一方面也是被朝中老臣逼得无路可走,索性留了那庄易一命。

那庄易病好之后,身子却大不如从前,据说不光削瘦如纸,且左边整条手臂都如同缺筋无骨一般不听使唤,整日以汤药为食,以病榻为家。

皇帝庄岳为了羞辱他,将他封王,特意赐号为“秧”。取“病秧子”之意。

虽然他是个“王”可天下人谁都明白,这就是对他莫大的羞辱,杀了他的亲人,逼死他的母亲,又夺了他的皇位,成日监视着这个前太子,让他整日生活在尖刀利刃之中,即便不杀他,他又苟延残喘的能活多久呢?

“果然不受待见,据我所知,她的两个姐姐都是大夫人所生,从小便欺负她,以孟曼君的性子,想必她也是没少吃了苦,如今她爹把她送了出来,并非是让她去享荣华富贵,而是毫无保留的将她推进了火坑,秧王每活一天都是赚的,若是真的嫁了过去,怕是日日不得安宁,名义上是个王妃,不过是个在刀尖生存的人罢了。”

古玉突然觉得,生为富贵之家也未必真的是件好事,见这姑娘的模样,也真称得上是红颜薄命。

“所以她知道了这件事,便觉得人生无望,就寻了短见?”

古玉这才明白,为何这姑娘命赴黄泉。

“她像你当初一样懦弱,但是你比她要略强一些,若不然,你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与我说话。”惆怅客总是很合时宜的给古玉泼上一盆冷水,可这么多年,古玉已经被他浇得习惯了。

“你把她的尸体弄过来,又与我说了这么会儿话,想必你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了。”古玉直切主题。

“当年我救你回来,就是为了今天,换句话说,就是为了等到今天孟谷雨的尸体。”惆怅客转过身来对上古玉的目光,见古玉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便又接着说道:“这孟小姐自小胆小软弱,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不轻,四年前听闻父亲将他指给了秧王便成日以泪洗面,四年过后,这孟小姐终是长大成人,眼见着今年八月便是婚期,这孟小姐终是不敢面对,便跑到河边一跃而下,自此香消玉散。”

“是你杀了她?”古玉目光尖刻。

惆怅客摇头:“我只不过是没有救她。”

“她这种人,怕是死,是她从出生到现在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她生来无用,倒是死了,才有价值。”惆怅客的语气变得轻狂。

“我还是不明白。”古玉眉头收得更紧。

“古书有云,人皮,可取而代之,手法之异,非常人所及,头顶开洞,以水银注之、、、、、、当初我救你,是因为你的体态,骨相与孟谷雨长的十分吻合,孟谷雨的性子,怕是我利用不上,只有把你换成她,才可用之,你若成了孟谷雨,便成了王妃,便近了王权,你我虽然目的不同,但路程却相仿,我帮你换上孟谷雨的美人皮,你去寻你的仇人,咱们共同进退,却互不相欠。”

惆怅客字字句句皆说进了古玉心里,古玉这才明白,为什么惆怅客寻了替身为自己瞒天过海,不仅救了自己又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死了。

原来,他早就在布一局大棋,从救下她的那一刻起,从四年前、、、、、、甚至更久、、、、、、

“你盯了我许久,是因为我骨相体态与孟谷雨相似才救了我?当年在书院被佟婵娟和林泗昭抓到也是你惊了他们我才得以逃脱、、、、、、怪不得、、、、、、”古玉有些恍神,多年前的迷团终于解开,自己好像早便走进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自己早被她设计成了一颗棋子。

不光是自己,那已死去的孟谷雨在被指给秧王的那一刻起,便也成了棋子,就算她今日不自尽,这惆怅客也不会让她活到明天,她自己主动去死,不过是让惆怅客手上少了一条人命而已。

换皮取而代之,古玉常从惆怅客的奇书怪籍中见到这些字眼儿,本以为是天方夜潭,没成想他到是真的想试试。

他的真正目的现在才浮出水面,他是想让自己顶了孟谷雨的皮迷惑众人,达到他的目的。

但是,古玉并不恨,若没有他,她哪里有希望报仇呢?

“换皮之说,是真是假?这会不会是前人胡乱所著你却真当了真?”古玉垂下肩膀问道。

惆怅客眼珠一亮,一闪一闪的烛光在他瞳孔中跳跃:“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古玉对他的这句话深信不疑,若他只是拿她玩耍,不必费这么大的周章,况且,这样活着,比死还不如。

她回望牙床上的那美人,不禁也动了心思,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柔美的线条,光洁的皮肤,死亡都不能掩盖她的美。

这是她一直渴望,或者说这是世间所有女子都渴望着的脸。

“无论真假,我都信你,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请将她的皮,换给我。”古玉没有片刻犹豫,就算是梦,她也要去做这一场。

“有一事,你需要明了,换皮成功,是要付出代价的。”惆怅客委委道来。

古玉忙抬手制止:“你不必说,只要能让我做完想做的事便可,代价,我不怕,任何代价,我都不怕。”古玉说得决绝,目光始终放在孟谷雨身上。

“还有一事,你若成功变成了孟谷雨,那么就要回到孟家去代她出嫁。”惆怅客追言道。

古玉睫毛一垂,回想起之前惆怅客提及婚期就在本年八月,如今已入三月,算起来还有五个月。

长叹一口气:“无妨,若是先去孟家,那便更好了,我十分期待与孟曼君见面。”

古玉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似乎日日夜夜压得她透不过气的事就要被她重新掀起,她再也不想做过去的古玉。

“孟谷雨,我知你死的也算不明不白,你若在天有灵,便帮我成了换皮之事,你的不平,我来平。”古玉心中默念,手指紧紧握住衣裙,指节已然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