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炎炎的日头暴晒,无边无际地倾洒在广阔的大地上。
仿佛察觉不到这般毒辣的正午日头一般,陆景琴神情淡淡地坐于靠窗的一处矮榻上,朱窗半开着,炎炎日光便这般直接洒落在她面上。
若是仔细看去,定会发现她虽神情平静淡然,但额角却隐隐有细汗涔涔,且面色已然有些苍白,显然不适于这烈日炎炎之下。
一旁侍立着的月锦与山容,见此场景,不由得无奈而疼惜地对视了一眼。
陆景琴初初进宫一月多,说她们对这位主子有多么深沉的忠心与关切,那定然是没有。
只是这几日,陆景琴较之从前,脾性虽温和了些,但少言寡语的沉默亦更甚于往常。
且,还有了一个奇怪的坏习惯,便是一到晌午,便要来到这扇向阳的朱窗下,仿佛故意折磨自己一般暴晒于这盛夏毒日头之下。
月锦有了前车之鉴,只要陆景琴不做什么太过于离谱出格之事,自然不会再出言说些不相宜的话。
只是……月锦恍若不经意地抬眸,轻轻扫了一眼正将手中书册又翻了一页的陆景琴,与其神情淡淡的明艳丽容。
再这般晒下去几日,恐怕这位主子的脸,便要晒伤了。
月锦心中一面隐有疑虑,一面暗暗想着,今日寻了空隙,定要嘱咐下面的人去太医院配些清凉的晒伤药来。
正想着,月锦忽听殿门外传来阵阵嘈杂声,好似有什么人在争执着一般。
殿门外传来一声有些熟悉而娇俏的愠怒女声,月锦听了,眉心便不由得一皱。
这声音,仿佛是昭若公主。
虽然昭若公主之前同主子关系好似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日来态度却急转直下,几次来寻主子,便总是一副怨怒的找茬模样。
月锦眉心皱得越发厉害,正欲命人拦住昭若公主,让其回去。
忽听朱窗底下,炎炎烈日下一直平平静静,面色漠漠的主子开口道:“让昭若进来吧。”
昭若公主是皇上极其宠爱的妹妹,如果她真的要找茬,染翠宫这些人谁也奈何她不得。
虽然心中极不赞成陆景琴这般行事,但毕竟自己是奴婢,月锦只好躬身称是,然后缓缓走出殿门去,告知外面正阻拦昭若的一众侍从。
“殿下万福,主子请您进去。”
一众侍从方才停住了阻止昭若的动作,昭若冷着神情,面色不善地哼了一声,方漠漠道:“算她识相!”
月锦面色不变,仍旧恭恭敬敬地躬着身,保持着同昭若行礼的姿势。
眸光冷冷的昭若,随意挥手让月锦起来,然后简短好似不愿多同她说话一般,冷声道:“带路。”
“殿下这边请。”
方才松了口气的月锦,倒是没料到昭若公主虽然看着骄纵任性,但人却并非无理由的刁蛮难缠。
仍怀着小心翼翼,在前面引着昭若公主的月锦,很快便将昭若公主带到了陆景琴所在的居室。
陆景琴翻着手中书册,神情漠漠而散漫,此时闻声,却好似并没有察觉的模样,依旧垂着眸光。
见此场景,昭若原本满是冷漠与愠怒的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而微微泛红了起来。
昭若努力克制着眼圈儿的酸涩之意,顿了一下,方才几步走到陆景琴面前,忽地抽走了陆景琴纤手正随意握着的书册。
散懒漠然的陆景琴抬起头来,看向来势汹汹,眼角眉梢皆写着愠怒与不满的昭若。
然而陆景琴却并未因为昭若的动作,而改变任何神色,她施施然起身,淡漠从容地向昭若躬身行礼,姿态一如往常。
但冷漠的态度,却十足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今日之前,昭若已然来染翠宫找过陆景琴多次了,只是次次皆被皇上派的守在染翠宫门前,仿佛故意防范昭若的一众侍从拦下了。
是故,这是近几日来,昭若第一次见到陆景琴。
昭若没有料到,陆景琴竟然这般的冷漠,仿佛负心翻脸,于她而言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件事,那样的理直气壮。
想到自己以绝食为要挟出宫去,见到的病得已然奄奄一息的云澈,昭若眼中痛意便不由得更深。
此时兼以看到陆景琴仿佛无知无觉,竟然还能岁月静好地于富丽精巧的染翠宫中,看书随意消遣时光,仿佛根本没有在意过云澈一般。
思及此处的昭若,心中不免有些痛惜云澈的纯粹专情,更加痛恨面前心不在焉的陆景琴。
昭若不会说太难听的狠话,只能轻颤着,伸出纤纤玉指来,指着陆景琴愤慨地凄声道。
“你不是与子清两情相悦吗?为什么要这般对他!你知不知道你的绝情,会害死他的!”
心中的痛苦与愠怒越发深,昭若口不择言地怒斥道:“当真是本宫看错人了!竟然没想到,你竟然亦是贪慕荣华富贵的人!”
闻言的陆景琴,不等昭若让自己起身,便轻抚着淡青色广袖,缓缓地直起身来,一副撕破脸的恃宠而骄模样。
唇畔微弯,弧度嘲讽而带着不屑,陆景琴语气虽然漠漠,说的话却尖锐,让人无从驳起。
“殿下还是莫要何不食肉糜了,云澈不过是个穷书生罢了,民女为什么要放弃荣华富贵,同他去过苦日子?”
昭若看着眼前陆景琴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明艳面庞,眼前忽地水汽弥漫。
察觉到自己又要哭出来,且是在令人讨厌的陆景琴面前,昭若倏地转过头去,直指陆景琴的纤手,亦缓缓垂落于身畔。
轻咬了下嘴唇,压抑住眼眶泪意,昭若方才转过头去,对着陆景琴道:“本宫不相信你是那种人!若你贪慕荣华富贵,刚开始便遂了皇兄的意便是,为什么还要逃走?”
陆景琴面无表情地冷冷道:“殿下,您不过同民女相识半月多罢了,怎么便可轻言下结论民女是何等人?”
察觉到昭若不相信的目光,陆景琴只是淡淡笑着,继续硬下心肠说了下去。
“民女自幼冷心冷肺,您若不信,去陆府上查问一番便知,至于为什么要逃走……”
陆景琴的话语忽然止住了一下,在昭若希冀她能说出什么别的难言之隐来时,忽听她轻笑着说。
“难道您不知道,有一个词,叫欲擒故纵吗?说到底,您不过是民女所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昭若虽然骄纵,但自幼跟在太后娘娘身旁,见识过这宫闱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与纷争,她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当初的陆景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泪盈于睫,昭若模糊着泪眼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本宫一句亦不会信!你放心,本宫会再寻机会,放你出宫的!”
陆景琴只是浅笑盈盈,明艳动人的绝代风华模样,她摇头纳罕地悯然嘲讽道。
“民女实在不知,您对这样的一个卑鄙不择手段之人,要作何真情实感。”
昭若含泪,犹不死心地问:“那今后子清会娶别人,你亦不在意吗?又或许他便这般死了,你亦不会痛心吗?!”
明明已然让自己麻木到好似不会再疼,但听到昭若这两句戳心的问题,陆景琴还是面色忍不住一白,心中隐隐抽痛。
好久,陆景琴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于此静寂无声的宽阔宫殿中,不带一丝一毫情绪地漠漠响起。
“殿下,以后他娶谁,余生如何,皆已与民女无关,还望殿下莫要再到民女面前说这些了。”
悲愤与失望至极的昭若,将手中夺来的书册狠狠地丢在地上,怒然地跺了两脚,方才一面抽噎着,一面匆匆掩面跑了出去。
月锦与山容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之色。
她们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但偷偷去看主子,却见她神情淡淡的,缓缓弯下身去捡起那本书册来,然后伸出纤纤秀指掸去其上微小的灰尘。
仿佛她真的,如她话中所说的那般不在意一般。
陆景琴越是平静淡然,月锦却越发觉得怪怪的不对劲,见她捡起那本书册,心不在焉掸去灰尘的模样,月锦连忙上前接过。
月锦的语气恭敬而小心翼翼:“主子,这本脏了,奴婢去给您另寻一本来吧。”
对这些细枝末节不甚在意的陆景琴,闻言只是轻轻颔首应道:“好啊。”
听到陆景琴平平静静的语气,月锦方才觉得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忽又听陆景琴道。
“还是要这本游记,我还没看完。”
月锦柔声应下:“好,奴婢记住了。”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寂,陆景琴沉默了一会儿,左右书册脏了,一时半会儿,她亦不想寻第二本来看。
于是,她抬眸,对着月锦与山容淡声道:“我累了,要小憩一会儿,你们且先出去吧。”
月锦与山容应声,连忙上前恭敬地为陆景琴放下罗帷,然后躬身退下。
这两人一走,屋中便只剩下了陆景琴一人,倏地,她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
又或者是,刚刚的伪装,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床榻之前,陆景琴缓缓坐下。
平息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她方才面上一派平静之色地伸手摸索着自己床榻下,一件冰凉如她此时心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