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皇上面色越发平静,却只是忽地伸手用力,将那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缓缓打开。

刀锋锋利,在这摇曳烛光下,而微微带着晃人眼睛的冷淡光芒。

目光略带满意地看着手中的匕首,不知便这般过了多久,皇上方才抬眸看向面前不远处的陆景琴。

陆景琴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般,恐惧而微微轻颤着看着自己。

皇上微微勾唇,缓缓走向陆景琴,陆景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然后退后了一步。

见到陆景琴这般惊惧的神情,皇上只是浅浅笑问:“你怕什么?你不是一向知晓,你纵是做了什么错事,朕亦不会伤你的吗?嗯?”

陆景琴面色有些苍白,虽然身体微微有些轻颤,但面上却已然恢复了平静从容的神色:“民女不敢。”

听到陆景琴这番敷衍的言语,皇上垂眸又看着手中的匕首,笑意晏晏而温然:“是了,你曾对皇后说过,你胆子小,朕倒还记得。”

闻听此言,陆景琴倏地一惊,面色越发苍白起来。

这个裴容晏,到底在自己身旁安插了多少耳目与眼线?!

仿佛并未察觉到陆景琴越发苍白的惊惧神色一般,皇上低低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朕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皇后一丝一毫,当初选择她做皇后,亦不过只是因为权衡利弊之下,各方合适罢了。”

顿了下,皇上原本温和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冷厉起来。

“朕知道,你与云子清自幼相识,情投意合,但你又知不知道,朕心悦于你,并不是因为见色起意!”

无视陆景琴闻言,那般不相信而不屑的漠漠惊惧眸光,皇上直直看着她,缓缓将往事一一说来。

“阿景,你六岁那年,于灵远寺为你刚刚去世的姨娘祈福时,曾经救过一个十四五岁的伤病极重少年,不知你还记得吗?”

闻言,陆景琴似是怔了一下,面色却依旧冷漠而平静如常。

皇上见她神情有异,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却没有追问她是否想起了什么,而只是继续晏晏笑着,说了下去。

“那个少年的母亲虽是当朝皇后,但却并不受先帝的宠爱,甚至先帝厌恶她的毒辣手段,一并憎恶她的儿子,当时的太子。”

想到自己父皇活着时,做的那些偏心至极的事情,与年少的自己所承受的那些痛苦,皇上的眸色,便不由更沉了下去。

“先帝喜欢的,是貌美纤弱,被他强抢到宫里的娴贵妃,但是娴贵妃对先帝,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隐隐抗拒模样。”

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自己,皇上笑得既可悲,又冷戾起来。

虽然从小到大,皇上便极其憎恶与敌视,自己那个偏溺五弟无度的父皇。

但正如虽然皇上深深憎恶并敌视着五王与先帝的同时,亦深深羡慕与愤妒着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父子情深一般。

皇上与先帝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果然偏执起来疯魔的模样,亦并无二致吗?

皇上忽然觉得有些可悲的嘲讽,如今的他,竟然变成了当初自己所憎恶的父皇的模样。

他情绪低落,沉沉笑了一下,久久方才继续狠下心去,将自己心中已然结痂,但提起时依旧会痛的伤疤揭开。

“先帝为了讨娴贵妃欢心,便欲废了皇后的儿子,然后让娴贵妃的儿子五王做太子。”

“只可惜皇后娘家势力强大,先帝并不能如愿以偿,于是他便想了一个好法子,索性将出宫为太后祈福的太子直接杀掉,不便皆大欢喜了吗?”

陆景琴听到这里,方才倏地反应过来,皇上此时正谈笑一般说着的,是应该绝对隐秘的宫闱旧事。

至于皇上所说的她幼年时候所救的伤病少年,说起来,陆景琴的记忆已然十分模糊了,难道……

见陆景琴秀眉微皱,面上满是震惊与思索之色,皇上抬步前行,走到她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景琴往后退了一步,皇上伸手忽地拽住她纤瘦白皙的手腕,光影摇曳的灯火之下,皇上的神情带着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果不其然,皇上接下来的话,证明了陆景琴方才心中的猜想。

皇上抬手,轻抚了一下陆景琴略显凌乱的发丝,轻笑声沉沉低柔,目光如痴如醉地看着面前的的娇丽美人。

他的声音亦低低沉沉的,与其说是他在同陆景琴说话,莫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地陷入了某种回忆。

“可是他没想到,太子福大命大,偏偏得了陆丞相家中,一介默默无闻并不起眼的庶女相助,留了这条命在。”

终于将每次想起,总会心痛难遏的往事说完,皇上看着陆景琴,微微侧头,又轻笑了一下。

灯影昏昏暗暗,落于皇上如玉一般俊逸的面庞上。

只见他那笑意浅浅的神情,既脆弱无助似孤蝶一般惹人怜惜,又仿佛是来自于地府最可怖的恶魔一般。

“阿景,你说,我们是不是缘分深重?”

陆景琴着实被面前自顾自说着话,神情晏晏,笑意温和的男子给吓到了。

略略瑟然地一开口,陆景琴方才发现,自己的贝齿已然微微有些轻颤。

陆景琴看着面前的皇上,眸中满是惊惧,仿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她倏地脱口而出道:“皇上,您疯了。”

皇上恍若未觉,如玉面上一丝愠怒皆无,他甚至笑着反问陆景琴,嗓音中带着一丝隐隐的委屈轻声道:“阿景,你怎么能如此对朕说话呢?朕与你初见之时,你不是这样的。”

顿了下,皇上复响起的声音,已然不复刚才那般惊惧中,便不自觉想要怜惜。

他的声线冷冷的,如同精分了一般,冷漠地陈述着。

“若朕真的疯了,便不必再这般折磨自己,午夜梦回时,头疼欲裂时,又见到那个早已死了的先帝了!”

说罢,皇上便有些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面色微微苍白,剑眉皱着,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

陆景琴见他后退,心中正倏地松下一口气去,却见李德年正小心恭敬地躬身垂眸,连忙上前为皇上送上一个荼白色的小小玉瓷瓶去。

皇上接过那个小小的玉瓷瓶,轻颤着手从中取出几颗淡褐色的药丸来,食用过后方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见到陆景琴对骤然那般痛苦的皇上,一副不闻不问的冷冷漠视模样,李德年终是忍不住,侧身行礼后,对陆景琴开口劝道。

“三小姐,奴才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陆景琴正背身,丽容上满是泪痕与急切之色,悲怆地查看着架子上被绑着的,伤病又发,已然昏迷了过去的云澈,与其身上的伤势。

此时听到李德年仿佛有些无可奈何,而苦口婆心的话中语气,陆景琴身都未转,只是含着泪冷声道:“既然知晓不该说,便闭嘴慎言!”

早已预料到会被噎的李德年,却仍是顿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明知无用的话,忽听陆景琴话中冷冷悲愤地直言道。

“这世上的芸芸众生,谁不是既苦且难地努力活着!挣扎于这世间!莫说皇上自幼锦衣玉食,较众生已然是顺遂的天之骄子,便是他是这世间第一可怜人,亦不该将得到自己心仪之物,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与将就之上!”

陆景琴倏地转身,直直地看着刚刚恢复了平静的皇上,齿寒地含泪问道:“是不是只有民女一死,皇上方才能明白,什么叫做将就不得?!”

听到陆景琴这心灰意冷而满是滔天恨意的一席话,皇上方才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几乎是暴喝着,对身侧侍从道:“狗奴才!还不快拦住她!”

因为地牢的空间狭小,兼以李德年便站在陆景琴的面前,是故陆景琴很快便被一众侍从上前,小心而强硬地控制住了。

皇上眸光阴鸷,眉心又紧皱着,只觉额头处又在隐隐作痛,他沉着步子,几步走到陆景琴面前。

陆景琴冷冷地看着他,不言一语,目光中满是冷漠的痛恨与厌憎。

明明心中一痛,口腔里亦渐渐弥漫着一股子腥甜的血腥味儿,但皇上还是淡淡从容笑着,将不停挣扎,不停抗拒的陆景琴,一把拽入自己的怀中。

皇上身上的体温微凉,而带着清清淡淡的龙涎香气味儿,虽然是沁人心脾的好气息,但陆景琴却是憎恶极了。

陆景琴只恨不能将自己被钳制着的双手放出来,狠狠地抽这个疯子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阿景你且放心。”皇上神情淡淡散漫,双臂却用了十足的力气,禁锢着奋力挣扎着的陆景琴,“你定会长命百岁的,要死,也是碍事的人死。”

眸光陡然冷戾,皇上漠漠看了一眼不远处,沉沉昏迷中的云澈,语气明明是那般的平静无波,但陆景琴却只觉得不寒而栗。

“朕要你亲眼看着,你那情郎是怎么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的。”

察觉到陆景琴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冷漠平静,而倏地一变的神色,皇上虽然不愿意如此伤害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终是忍不住面上浮现出一丝既痛苦且痛快的笑意来。

“或许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地忘记他,然后完完全全,无所保留地只属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