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装晕?庞夫人今日发了好大火,还惩罚了个奴婢,莫不是她也骂你了?”
庞夫人惩治下人已不是新鲜事了,素娟对这个并不关心,倒是一脸苦大仇深,像受了什么天大的摧残,苦闷道:“何止是骂!不晓得又哪里惹了她不高兴,便叫我随行军走了半日!我这腿都要废了!”
“啊?”宫女们大吃一惊,似是没想到庞夫人能这么心狠,她们这些都是主子身边的一等婢女,外出时可随侍在主子身边一同乘坐马车的,哪用的着跟等级低的一同走着?
“天呐!”虽然都知庞夫人惯来心狠手辣,但多数都是不敢置信也能对身边婢女下手,一面也不忘担心起素娟来,“那你明日可怎么办?若她还在气头上,你岂不是真要走回去了?”
“怕什么?”素娟仰面躺倒,望天道:“跟她这多年我也早够了,更何况她今日也说过嫌我没用,回去要扔我去浣衣房,我还眼巴巴伺候她做什么?干脆装死到回宫里去,等她将我扔去那儿算了!”
“浣衣房可是罪人待的地方,听闻那儿的管事大人都是剥皮不见血的主儿,你要去那儿还有命活吗?”
“管它能活几日,反正在她身边多待一刻,我便想寻死了!”
众人无辜被噎了一顿,颇像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但却生不起起来,毕竟都知素娟是气头上呢,于是只能最后劝道:“……你、你怎么竟在这儿说混话?我瞧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明日起来同庞夫人说几句好话,莫要赌气,庞夫人虽难伺候,可这么多年也并未真的为难与你。”
素娟扯过被子蒙住脸,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其他人见她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懒得再劝,只能各自洗漱完去睡了。
次日卯时正,帐外就传来行军角声,众人纷纷起身收拾准备再次上路,素娟是打死不再想回庞夫人身边去,正磨磨蹭蹭的不知要怎么遁好,打远远的就跑来个内监。
“哎呦!素娟姐您怎么还没起身,夫人都发了好几通火了!”人未到声先到了,这内监正是庞夫人宫里的跑腿,一来就哭天抢地。
素娟让他弄的心里直恶心,“夫人都叫我滚了,回去要去浣衣房了,你且找新的人来伺候她去吧!”
“您这是说什么呢?”内监急得直跳脚,紧追在她身后不肯去,惊道:“夫人什么脾气姐姐你还不知道吗?再说夫人可是咱们主子,您怎么倒跟主子置上气了?!”
“我哪儿敢?我就是贱胚子一个,不配伺候这样金贵的主子。”
“哎呦!”那内监是真真要给急死了,“姐姐啊!算您行行好吧,您今日要是不去,我们几个都要遭殃了!”
素娟不为所动,内监只好从这头又追到那头,见强劝不成便只能软着哄道:“姐姐您可是夫人的心尖,您还不知道吧?昨日您病倒后有个奴婢在夫人跟前说您坏话,二话没说就把人踹下去了,那个才是真真的要连浣衣房进不进的去都两说呢!您也不想想,夫人若真是不待见您,哪能管这种闲事!”
素娟脸色微软,内监看有眉目便继续苦口婆心,道:“而且夫人今早上叫人在车里传了膳,特意叫了您爱喝的桂米粥,这会正等着您回去呢,您要是不去,不得把主子给饿坏了嘛!”
素娟其实不太信,但架不住得意,“你说的可是真的?夫人真的给我留了粥?”
“不是留!”内监笑眯眯的纠正她,“是特意给您问御膳房叫的!我当了这么多年差,头一回见着这么嘴硬心软的主子,素娟姐看在夫人的心意面儿上,就体谅体谅我,跟我一道儿过去吧?”
既然都这份儿上了,素娟姑且就揭过了昨日那一篇,果不其然,她过去的时候庞夫人正坐马车里闭目养神,车厢中间的榻桌上摆了好些吃食。
庞夫人听见动静也没睁眼,素娟瞧她眼底似有青色,就知她昨夜里定是没睡好。不过她还没那么大脸,会以为是因为自己,估计又是裴氏了,素娟摸了摸鼻子,给她请了个安。
不过庞夫人依旧没睁眼,斜斜靠着榻枕,哼了两下,“这些你都用了吧。”
这、这些?要都用了不得把她撑死了?!素娟并不太喜欢这种恩赐,于是道:“夫人,您也没用吧?您先吃点?”
谁知庞夫人眉宇间尽是厌厌,“我没胃口。”
素娟像被迎头泼了瓢凉水,但她也心知庞夫人不是这样爱惜粮食的人,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道:“那您好歹也得吃两口,虽然膳食比不得宫里细致,但您也不能就不用了啊,奴婢看您这一月来都瘦了许多,再这样下去,不说奴婢心疼,陛下也该心疼了。”
话说的没毛病,但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庞夫人缓缓睁开凤目,却并不像从前那样喜悦,而是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意,问道:“陛下心疼?他哪里心疼的到我?”
又是如此阴阳怪气,素娟被噎的顿了顿,猛然想到这两日汉帝都是陪着皇后,根本提也没提庞氏,才了然这又是拈醋了。虽心知女人就是麻烦,但素娟也不得不劝,只得道:“夫人说的是哪里话,整个宫里数您最得宠,谁不知道您要有个什么,陛下当然是最心疼的!”
庞夫人被她脸不红心不跳的睁眼瞎话气笑了,她笑完才道:“我不该昨日让你下去只走那半日的,我该让你天天去走才是!”
素娟吓呆了,不明白她为何又这样说风就是雨,庞夫人突然良善起来,同她道:“不知为何是不是?那我就来让你死个明白,你这蹄子昨日将我贬了一通,今日还敢来拍我马屁,我让你死,你冤到哪里?”
素娟下巴颏都快吓掉了,赶紧扑通跪下来,一边举手发誓一边大呼道:“夫人!冤枉啊!婢子哪敢贬低您,要是婢子说了那种浑话,定遭天打五雷劈!”
庞夫人素手支起一边额角,却是似笑非笑道:“那你得劈死多少回?”
这可并不是打趣,素娟噤若寒蝉,但还是斗胆问道:“夫人,婢子是真想不起来说过什么了……”
“也罢。”庞夫人也晾她想不出来,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昨日你这丫头那番话本宫后来也细细想过,好似也并非没有道理。争一个人人都知是该谁住的椒房殿,还不如过好我自己的日子,陛下为人多情也深情,我早已不指望他什么了,可这裴氏一日不除,到底是本宫这口气就一天难顺。”
素娟从进来到现在,这次才算是真被庞氏吓瘫到地上!要知庞氏这人心思缜密,虽有时乖张傲慢,但行事向来步步小心,她心中所想素娟是猜的出一二的,可万万没料到她竟这样张口就来。马车外可还有不少随行侍卫!素娟怕让人听见,赶紧高声打岔,“夫人!这是百合莲子粥!听说御膳房多添了一味干桂圆!驱寒补气是再好不过了!”
庞夫人也没说她,只问:“我说得,你可明白?”
“……”明白?能不明白吗?这是叫她跟她当一条线的蚂蚱啊!素娟被她说的怔住,但很快在庞夫人眼中升起杀意时机灵的反应过来,热泪盈眶的将头磕到地上,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怎么的,反正连声音都抖了,“能、能得夫人厚爱,婢子愿意……愿意追随!”
这厢主仆情谊深厚,那边裴氏已笑出了声,“哦?人又回去了?”
“是。”
“那便算了,庞子期平日里就不得人心,自己的人都能动则打骂,本宫若是真的塞了人过去,恐怕让她折磨死也是敢的,如此罢了。”裴氏闭目养神,闲适的摆摆手,示意来人可以退下了。
行云见行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赶紧赶在她开口前将人拽了出来。她们作为皇后的大婢子,身份地位当然是普通婢子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才一出来,就立刻有侍卫引着她们上到另一辆马车。
这车是只属于她们二人的,所以说什么话也不用避着旁人,行玉恼道:“姐姐你为何拦我?如今可是在庞氏身边安插细作的好时机,若是错过了,我们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行云虽知她着急,可依旧忍不住颦眉:“皇后娘娘已经说过算了,你还坚持做什么?”
“做什么?”行玉像是听着了什么笑话,质问道:“姐姐,你说我做什么?如今郎君已年满十六,马上就要到前朝监国理政,其他几位世子却虎视眈眈,尤其是庞夫人的崇公子,处处盯着博望苑,你叫我如何不担忧!?”
“这件事娘娘自有安排,你多提反而不美,咱们做下人的还是应守好自己的本份,凡事听从主人吩咐吧。”
行玉激动道:“我处处为郎君谋划,这如何不是守好本份,姐姐倒是处处阻拦于我,明知今日不动手,他日必是养虎为患,届时才是害了郎君!你不肯说便罢,就请姐姐不要轻贱我的一片苦心!”
行云被她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就这一愣神功夫,行玉就已经起身作势要下马车去了。行云骇了一跳,赶紧将她拽住,“你要去找皇后娘娘?不可!不可去!”
行玉试图甩开她的手,挣了几下却徒劳无功,这才咬牙切齿的怒目而视,“我刚刚话已说的很明白了,请姐姐放手!”
“皇后娘娘不会害了殿下,凡事也定然是比你我考虑周到的,咱们跟了娘娘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太子殿下吃过亏了?”行云强硬的拉她坐好,“我知你是为殿下考虑,可你不知说多错多的道理吗?且不说皇后娘娘会护着殿下,陛下也给了诸多谋士,有那么多人在,哪用的到你我?”
“那也是明面的事,背地里的腌臜,他们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头子能懂什么?!”
“行玉!”行云厉声呵斥道:“不可如此放肆!”
行玉却仍有不爽,继续辩驳道:“我有说错了什么?不过句句实情!”
“便是实情,这话也轮不到咱们这种人来说!”
行玉一顿,随后狠狠将行云甩开了,“我不用你处处提醒我!”
“行玉!”
“这种人又怎么样?婢子不能说话了吗?”行玉冷笑着讽刺道:“况且我是真心想要郎君好的!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像姐姐一样只求明哲保身,反而不明事理!”
“我不明事理?我看是你糊涂!”行云终于忍不住斥道:“你是皇后娘娘的婢子,不是殿下的婢子,你以为你一片苦心,可看在娘娘眼中,也许就是别有用心了!”
行玉猛然顿住,听行云又道:“你难道真没看出娘娘的意思吗?倘若你敢对殿下稍微流露出些许爱慕,还管什么庞夫人刘夫人,她必第一个处置你。”
“你是我妹妹,你心里想什么我是再了解不过的。”行云痛心道:“正是如此,我才不能看你一错再错。入宫前我曾答应父母,护你平安,等咱们年岁到了便答应再带你一起出宫去,如今咱们父母身体年迈,若你再有什么好歹,他们怎么可能受的住打击?有些人是我们注定高攀不得的,望你理解姐姐的一片苦心吧。”
这番肺腑之言说的行玉仿佛万箭穿心,她难受的蜷坐下来,再也不吵着要去找裴氏了。行云说的是事实,近来裴氏对她确有不少疏远之意,尤其是从周家姐妹出现之后,这疏远似乎更甚了……
“我是什么东西,怎敢肖想太子殿下?只要能陪着他,看他平平安安,我就已经知足了啊。”一时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行玉埋头,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