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园从地窖中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
此时的吴廖正一脸急迫的在裁缝铺的门前走来走去,似乎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报告,却又不敢违抗沈陵渊的命令,陷入了极度的自我纠结中。
最后吴廖好像决定了什么似的,一跺脚,上了台阶,将裁缝铺的大门一把推开。
然后他就见到了沈陵渊一双不怒自威的墨色眼睛。
“吱吱吱吱!指挥使!”这份视觉上带来的冲击不亚于直面千军万马。吴廖说都不会话了,织了半天才织出来个称呼。
沈陵渊刚地牢中出来的时候本就心情很复杂,这会儿刚拜别了五位前辈,更是无心发火,看到了吴廖手忙脚乱的模样他微微蹙眉说,“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吴廖本以为自己会迎来一阵腥风血雨,却没想到沈陵渊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他惊了片刻,掐了一把大腿,这才在沈陵渊追问的眼神中说,“回,指挥史。在您进入那个密室之后,我就带着几个兄弟上了屋顶,结果发现屋顶的几块瓦片已经被人掀开,所以我在纠结,您说这贼人会不会已经逃走了?”
沈陵渊一挑眉,“如你所说,我刚在地下仔仔细细的搜过了。只是一间堆满了线团的库房,并没有其他密室或者人,你可有派人到周围搜索?”
吴廖彻底松了口气,“我下已经派了一队兄弟到附近搜寻,目前还没有传来消息。那指挥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陵渊假装沉思片刻而后说,“如此看来,那女贼之前的所作所为应当是在为他的同伙拖延时间。这样,我现在就回营中提审女贼,询问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这个时辰陛下的队伍应当已经全部撤出了新厦城,你立刻去召回那些护送的兄弟,带队扩大范围,仔仔细细的搜索这一代,并且告诉附近百姓注意防范。如有能够提供贼人踪迹者,巡城司将给予重赏。至于这座裁缝铺,你立刻去大理寺汇报,让他们派人来接手。”
这个处置方式听起来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吴廖也没有多想,应了一声,”是。”便立即行动了起来。
沈凌渊望着他的背影,眼眸也逐渐暗淡了下来。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接触,是个人都会产生感情,老实说沈凌渊很喜欢巡城司这些性子直爽的兄弟们,和他们在一起沈陵渊不用考虑人情世故,不用体会尔虞我诈,但奈何他们不是一路人,终究是要刀戈相向的。
沈凌渊不再看吴廖,而是回头望了一眼裁缝铺里的石墙。他对王大郎所建造的机关很有信心,绝对不会被大理寺那些歪瓜裂枣搜索出来。因此,在大理寺搜寻过后,这里将不会再派重兵守护,那样五位前辈就可以找机会,逃出这里。
沈陵渊思考这些的同时,接过属送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直奔巡城司大本营而去。
他特意避过人流繁杂的主街道,走的是一些几乎无人问津的小路,却没想到这也能碰到不速之客。
那人似乎已经在路口等候多时,见沈凌渊一人一马来到巷口,直接飞跑出来,整个身体呈大字型战立,挡住了沈凌渊的去路。
沈凌渊虽然心中急迫,但还没到滥杀无辜的地步,他眼疾手快勒住马缰绳,马儿扬蹄,嘶鸣。前两条马腿扑腾两下后停在了原地,来回踱步。
沈凌渊拽着缰绳,控制着马头,盯着眼前人,提高音量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住我的去路。”
来人没有说话,伸出两只纤细的手,掀开厚重的帽子,露出一张沈陵渊熟悉的面庞。
沈凌渊立时睁大了一双眼,翻身下马,“橙衣?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橙衣四下探看无人后,快步走到沈陵渊身侧,“我最近一直在给公子您传信想与您相见,但消息都被什么人拦下了,只好亲自出来寻你。”
沈陵渊眉间出现一道褶皱,因为与橙衣接洽的不是别人,正是陆骁。
橙衣极擅长察言观色,她见沈凌渊如此,叹了口气道:“果然,公子也是不知道的。”
沈凌渊不愿过多的解释,于是模糊的说,“或许是什么地方除了偏差也说不定,对了,你一直想找我,所为何事?”
橙衣抬头望向沈凌渊,“这里不安全,公子请随我来。”
沈凌渊点了点头。牵着马跟着橙衣,两人到了一处废弃已久的旧仓房后,橙衣才彻底将帽子摘掉,而后对沈陵渊道,“公子,早在七日前,生杀谷就给我传来了一封署名为英儿的信。”
沈陵渊面色微变:“信现在在哪里?”
橙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沈凌渊,沈凌渊接过信后却发现,上头写的都是他不懂的文字,他举着信问橙衣:“这些文字姑娘可明白?”
橙衣点了点头,“这些是生杀谷专用的文字,妾身虽然接触的少,但简单顺意还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若是如此,妾就必然会看到信中的内容。”
沈陵渊:“无妨。英儿姐不是随便的人,他竟然用生杀谷的文字向我传信,就证明她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也就是说,这其中没有什么你不能看的内容,还劳烦姑娘现在就为我翻译。”
“既然如此,橙衣就献丑了。”橙衣说完,恭恭敬敬的接过信件后就当着沈凌渊的面拆开了信封,她将折信摊开后,刚张了张嘴准备翻译,却忽的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似乎是极力克制才没有叫出声。
沈凌渊原本悬着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他上前一步追问道,“怎么了橙衣?”
橙衣转过身面对着沈凌渊贝齿咬着下唇,一双眼中涌上了泪水,根本不直视与他,“公子,妾身再三确认,这信上只说了一件事。”
“还请姑娘莫要再遮掩。”沈凌渊骨子里的暴躁脾气快要忍不住了。
橙衣明显哽咽了一下,而后颤着声音说,“这信上说,姐姐,姐姐的死是自杀,是因为她冒着天下大不韪为一个姑娘换了另一张人皮,而这另一张人皮,是,是,沈晏清亲手从他母亲脸上,取下的。”
“你说什么?”沈凌渊蓦然撑大了一双眼,他上前两步抢过橙衣手中的信件。将信从头到尾通览了一遍,可上面的字他一个也没有认出来。
沈凌渊再次抬眸,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眼前啜泣的女子,他想质问,可却没有办法开这个口,因为这事关花楼,得知花楼死亡的真相,橙衣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不敢再刺激她,并且沈陵渊的内心,是相信橙衣没有欺骗他的。
一切似乎都变得棘手,却也明朗起来。
沈凌渊在太子府遇到的那个女子并不是拥有什么高超的易容术,而是她直接换了张皮。而那女子脸上的皮,或者说是素娥脸上的皮,是沈晏清亲手他母亲脸上取下的人脸。
那张皮是如何保存到现在的沈陵渊不知,但他还记得,沈迟曾经说过,沈晏清的母亲死于他七岁那年。
也就是说沈晏清在七岁的时候,就做了这么一件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孩子!
沈陵渊可以想到,这件事绝对不是出于沈晏清自愿,因为沈晏清是沿街卖身葬母才被长兴侯捡了回来,宁愿舍弃自己也要给母亲一个安身之所,这样爱戴母亲的孩子,唯一能解释的通的。
就是他的母亲,亲手,逼迫他这么做的。
并且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母亲很有可能还活着。
这到底是多么强烈的恨,才能让一个女人,指使自己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情?
这么强烈的恨意。沈晏清又是如何忍了这么多年,最后只是为太子谋权吗?
沈陵渊不敢相信,但他也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他知道如果心中这件事情成立,那么他是绝对不可能,再将沈晏清带回到北骊了。
...
沈陵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合橙衣告别的了。
他只记得,橙衣的哭声一直围绕在他的耳边,即使到了巡城司的大本营也没有在消散过。
因为沈凌渊宁愿回想橙衣的哭声,也不愿去想象那么小的沈晏清。是怎么举起手里的刀,在他母亲的指挥下,一点一点割着自己至亲的血肉,并且还被勒令,不许哭。
不许哭,不许哭。
沈陵渊还记得他小时候听闻沈晏清病倒时偷偷去看望他,听到他嘴里喃喃的唤着,“不能哭,我不能哭。”
沈陵渊每回想起一分,就感觉自己所走的每一步,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痛的。
他也体会过得知失去至亲的痛苦,如万芒锥心之痛,但是他也明白,那些痛苦可能不及小沈晏清当时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沈陵渊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挥退下属,走到了关押寒月的牢门口,他深呼了一口气,将那些疼痛暂时按压住。
他还有必须要完成这件事情。他必须要冷静,如果他现在疯了,或者是崩溃了,那么还有谁,能去将那个小男孩儿亲手拉出来?
...
被关押在牢中的素娥远远地就听到了脚步声,她抬起头,嘴中还塞着沈陵渊塞给她的那团棉花,她在看到来人的全貌之后,全身上下都在用劲滚动着,好容易滚了一圈一圈,终于让自己能够直面沈陵渊。
寒月一双杏目瞪的老大,凌乱的发丝上沾满了草屑,活脱脱的一个怨妇。
“呜呜呜!”韩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