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沈陵渊一直带着巡城司围在太子府四周观察,可惜再没见到过那偏僻花园中的黑衣女子一眼。
沈陵渊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在联想起起卓佳雪离开前对他所说的假公主一事,沈陵渊还是觉得自己那天所见女子,就是那位冒充自己的假公主。
两人本应当是对立的关系,但那位假公主最后又不明不白的给了他一根银针,倘若沈陵渊没有记错的话,在他认识的人中,唯有素娥会随身携带银针,别在裙角,或者衣摆。
而且两者的身形,身法也很是相似,这一认知出现在脑海时让沈陵渊非常想再次确认,甚至是当面确认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换颜术,能将一个人的脸伪装成另外一个人。
只可惜,沈陵渊在太子府外日夜不休的守了整整三日,也没能再见那女子一面,最后也不得不接受太子送过来的替罪羊,草草收场。
倒不是沈陵渊不想深究,着实是时间不等人,穆城秋猎在即,巡城司不得不撤离太子府,好为秋猎护航做准备。
因而沈陵渊只好在暗中注意太子府动向,白日布防到天黑,夜晚还要趁着夜深人静到孟剪的成衣局看看情况。
忙碌的日子过的很快,直到,秋猎将至的前一天晚上。
沈陵渊今天难得回府,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却更让倒霉哥一众夜骑成员摸不着头脑。
在倒霉哥的印象中,陆公子回府的第一件事永远都是先钻进庆安堂,然后两人轮流砸坏一些昂贵的瓷器,紧接着听到侯爷一声,“滚。”
他们便能知道陆公子这是又被赶出来了。
这之后陆公子也不会恼火,而是直接回庆辉堂安寝,就给人一种不被侯爷踹上一脚,他就睡不好觉的感觉。
可今日陆公子却一反常态,径直绕过了庆安堂,上小厨房中讨来了一壶清酒后,径自去了海棠苑的屋顶,一个人对月独酌,着实怪异。
而今日又恰好是个渐盈凸月,是各种灵异事件频发的时段,因而夜骑众人都在讨论,陆公子是不是被鬼怪附了身。
不过沈陵渊自个儿其实清醒的很,说是来屋顶喝酒,其实是在钓人,唯一的目的就是看他骁哥心中,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位外甥。
对于陆骁是否会来,沈陵渊还是又把握的,半壶酒进腹,男人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自己身旁。
沈陵渊懒散地喊道:“骁哥来了。”
陆骁的身形微微一顿,紧接着‘嗯’了一声,“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沈陵渊举着酒盅回身咧嘴道,“没什么,只是想同你喝一杯送别酒。”
陆骁到沈陵渊身边,盘腿坐下,拿起酒盅,两人碰了一杯。
紧接着沈陵渊问:“骁哥什么时候走?”
陆骁答:“明日。”
“跟着沈晏清一同出城,确实是个好方法。”
“这次能成功撤出这么多人,也有你的功劳。”
陆骁顿了一下,才说道,“解决老吴之后,你就尽快离开这里,回北骊吧。”
沈陵渊闻言,举着酒盅对着陆骁一笑,不置可否,而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饮罢,沈陵渊用衣袖抹了下嘴巴,手腕随意搭在自己弯曲的膝盖上,眼睛望着凸月,“骁哥,你知道么,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个时候你会同我说什么,会不会同我说实话。”
陆骁微微皱起了眉头,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沈陵渊踉踉跄跄的站起了身。
青年背对着月光,陆骁看不清楚他具体的表情,只能听见沈陵渊骤然低了八个度的声音。
“骁哥,虽然我这么做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但我从来都没后悔,打开我爹的那两封信。”
没错,沈陵渊一直在说谎。
无论是到嘉陵关客栈的徐长英,还是沐春阁宴请的苏书等三位前辈,亦或是陆骁。
他们都以为沈陵渊这一遭不过是稳重了一些,思考的多一些,而本质还是曾经那个单纯好懂的少年郎。
熟不知沈陵渊在看到那血流成河的冰封峡谷时就彻底变了性子。
他一度没办法相信任何人,就算是在雪山潜心修行了两年,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彻底相信同尘,而事实证明,沈陵渊的怀疑是正确的。
若是他信了同尘的话,一封信也没有打开,他就不会发现,那位在雪山之上指导他,训练他的前辈根本不是所谓的军师同尘。
而是他换了一张脸的父亲,先长兴侯爷,沈迟。
若说之前沈陵渊还有所怀疑,会不会是同尘前辈伪装成自己的父亲在发号施令,但在见到那位假公主之时,沈陵渊已经坚信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不过是在等英儿归来,给他一个确切的证据而已。
不得不说,沈迟为将已久,崇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自己养了十四年的儿子还是太过相信,以至于放心将书信交由沈陵渊传递,结果留下了这个惊天纰漏,让沈陵渊有一段时间陷入了极度的挣扎之中。
在同尘就是沈迟这一想法诞生之后,沈陵渊一方面隐藏对嘉陵关外发生的事情的好奇心,同时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旧部认可自己,而另一方面也不再相信旧部,暗中培养真正忠于自己的势力。
比如说互相合作的橙衣,还有青梅竹马的英儿,当然若是盗鹄没有叛变,在沈陵渊的心中也会为他留有一席之地。
再就是沈陵渊希望能站在他这边的陆骁和沈晏清。
只可惜,父辈和子辈的沟壑还是太过巨大,陆骁最终还是选择替长兴候隐瞒,因为他知道,若是沈陵渊知道真相,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阻止沈晏清。
但沈晏清又恰恰是最后的关键一环。
无论是继承长兴候爵位,还是策反太子,铲除皇后睿王等阻碍,包括最后的统筹旧部,这些都需要身在新厦的沈晏清亲自去执行,而沈陵渊最不想看到的也正是如此。
只可惜他明白的还是有些晚了,真正推动这一切发展的,到头来却还是自己。
沈陵渊在同陆骁摊牌后,就将陆骁抛在房顶,径直走向沈晏清的住所,庆安堂。
陆骁紧跟着跳下房子,正欲去追,却被人抓住了肩膀,他下意识向后挥拳,却挥了个空,陆骁惊异的往下看,却见无形不知刚刚躲在哪里偷听,此刻正蹲在地上望他。
“你放心吧,晏清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就去替我跑个腿吧。”无形说着,从怀中拿出了块写有生字的令牌。
...
另一边,沈陵渊这回是借酒壮了个胆,直接将庆安堂的门后横木一脚踹折,大摇大摆的进了屋。
他的这一举动让穿着一身中衣,坐在桌边修剪一盆刚刚开放的一束蕙兰的沈晏清皱起了眉头。
沈晏清起身,“你抽的是什么邪风?”
沈陵渊醉眼朦胧,不知是真醉假醉,踉跄了几步才走到人跟前,眼看着沈晏清要发火,沈陵渊长臂一展,将人揽进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药香:“跟我回北骊好不好。”
沈晏清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
沈陵渊又重复了一遍:“晏清,不要去什么穆城了,你就陪我待在这里,等我清理了叛徒,就带你回北骊,无论你藏了什么秘密,无论你和幸帝,和这新厦,和这整个东凛国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把他们都交给我,给我三年四年五年时间,我一定把他全部踏平,送到你脚下。”
沈陵渊说着,抬起身,双手抓着沈晏清的两臂,吐着浓郁的酒气,像是在哄小孩一样,“跟我回北骊,好不好?”
沈晏清一个字一个字听的很清楚,他望着沈陵渊,面上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声,“为什么喝酒。”
沈陵渊顿了两秒,而后表情忽然有些委屈:“因为,我怕,我怕我今日说不出口就没有机会了。”
沈陵渊说着,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他感受到一股困意袭来,沈陵渊甩了甩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不知道太子身边那个假公主是不是素娥,是不是你安排的人,但若是你执意要相助太子,我已经派卓姑娘……”
沈陵渊说到这里,眩晕愈发浓重,同时环着沈晏清的手臂也松了松,他微微蹙起眉头,骤然转头看向桌上蕙兰。
沈晏清却在这个时候唤了一声:“子洄。”
“别说了。”
沈陵渊一愣下意识低头看沈晏清,紧接着感觉到唇上一丝微凉。
是沈晏清抚着他的脸颊,吻上了他的唇。
沈陵渊有一瞬间睁大了一双凤目,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浓郁的困意上涌,他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此刻反应过来已经晚了,睡意让他的眼皮无法反抗的合在了一起。
...
待身前人的重量彻底压在自己身上,沈晏清这才分开了两人的嘴唇,将沈陵渊扶到了自己的床上,为他脱去鞋子外衣,并盖上了薄被。
做完这些,沈晏清侧身坐在床边,手指轻抚过沈陵渊眼上伤疤,“若是我当初没有将你强行留在身边,会不会……”
沈晏清一双浅色的眸子难得的看见些许不确定,些许柔和,他说,“我本以为这样是最稳妥的方法。”
“现在看来是我的心底欲念在作祟。”
“贪心想让你在我身边,多待上一刻。”
……
不知过了多久,沈晏清缓缓起身,披上了一件大氅,吹灭蜡烛后,抱着桌上那盆花离开了阁中。